柜台妹子目瞪口呆,问这是多少。小伙子挠着稻草头说两千零五块。妹子脸色越来越难看,硬梆梆地说你来数,一百一百地给我,我看着。鸡窝头看样子老实巴交的,红着脸唉了一声,就低头数钱。这会平地起了一阵风,柜面上的钞票散落一地,飘得到处都是。他急了,弯着腰到处找,好不容易收拾齐全,跟捧了个宝贝在手里似的,不住弹上面的尘土。他数的极为细心,数好一百就小心翼翼地交向柜台里妹子。忽然我听他喃喃地说,不对,不对,少了一百。他的脖子都涨红了,额头上骤然冒出层层的汗珠,低着头满屋子转悠,看上又急又懊悔。其实那一百块钱早被一挎着公文包的老男人踩脚底下,我看得一清二楚,丫铮亮的皮鞋底下有一角粉红,显得刺目不堪。皮鞋男跟个没事人一样,抬头望天花板,我冷笑了一声,拍了下小伙子,说你的钱在那呢。小伙子这下开心了,朝我灿烂一笑,忙过去低眉顺眼地说大哥,麻烦您让一下,您踩着我的钱了。老男人装了一脸惊愕,下腰把钱捡起,表情相当无耻,叫得惊天动地,什么你的钱,上面写你名字了?这是我刚掉的。小伙子被吼得一阵哆嗦,样子急切可怜,眼睛里腾地冒出一团水雾,结巴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连头不都敢抬。睁目睽睽之下,皮鞋男堂而皇之地把钱塞进腰包,哼了一鼻子,说他妈的穷逼,看你一脸贼相,还想讹老子。
这小小的邮局也就十几个平方,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美丑不一,高矮不同。看上去精彩纷呈,眼花缭乱,其实全都一个揍性,个个耳聋眼瞎,当然我也不例外。小伙子吐着长气,一脸委屈害怕,求救似的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脸扭到一边,听见柜台妹子尖声叫他,你到底寄不寄了?小伙子带着哭腔说来了,他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填单子,手不住地颤动,字写得歪歪扭扭。我偷瞄着他,发现他正使劲咬着下唇,惨败的嘴唇马上渗染了丝丝血红,看上去鲜艳欲滴。我不忍再看,转眼看向门外。他走的时候脚步缓慢沉重,像是夹了副镣铐,背影彷徨失落,这会天上飘来大片乌云,屋里屋外霎时阴沉窒人,我心中一堵,感觉手脚无地搁放,十分别扭。
日期:2011-09-19 20:42:31
第八章 NO.8
我在海边长大,家中境况简单平淡,既不富裕也不贫穷。二老更是沧海一粟,老实巴交的凡间夫妻,日复一日过着千遍一律的生活,就好象老妈做的菜一样,素的是土豆茄子,荤的是猪肉鱼虾,从没试过改变。小时家里还有一亩三分地,小麦稻子紫茄花生轮番播种,全都是老妈弯腰操持,记事起她就面朝黄土,背朝苍天,如今脸上又黑又皱,白发霭霭,身体已大不如前,巷口吹下风都能感冒,一下雨就喊膝盖疼,五十几岁的人走起路来像个六七十的老太太。我经常看得鼻酸眼湿,抓着发根想家里的地到底在什么地方,可惜想不起来,因为我从未去过。
老爷子喜欢自卖自夸,喝了二两黄汤就摆开架子称自己是家中的顶梁柱、定海针,其实他只是个教书匠,吸了一辈子粉笔灰,肺被烧的千疮百孔,可至今还是个低人一等的民办教师,连学校里的实习老师都敢跟他吹胡子瞪眼睛。03年县里教育改革,搞得大张旗鼓,吹得天花乱坠,口口声声体恤民情,说要将一批老教师纳入编制,结果一个学校只分了一个名额,多了不给。老爷子那会很激动,成天红光满面,腰杆一下挺得笔直,见人就夸***好。得瑟了三天,申请报告刚交上去,校长就旁敲侧击,暗示了半个多钟头,让他意思意思。老爷子是个土里长出来的汉子,看电视只看新闻联播,手空腿短见识浅,哪里会懂校长的弯弯绕绕,楞了半天神,瞪着眼睛问怎么意思。最后校长急了,脸都不顾了,把领导的身份扔到一边,抹了口唾沫开始打劫,一伸手就要六千。老爷子听完就笑眯眯地把报告要了回来,当着校长的面撕得粉碎,那会我刚考上大学,六千是我一学期的学费,是老爷子九个月的薪水,是我们家差不多一年的开销。老爷子一生善良,不贪便宜,不受施舍,却又一生无趣,只知埋头教书,纵是读破教材三千遍,也不知浪漫为何物。他曾说自己清白如水,从不欠人,唯一所负之人就是我的妈妈。那会他喝醉了,老妈听了脸上时红时白,啐了一口,说老东西,真不要脸。我在一旁听了直乐,可现在想想觉得又暖又酸,或许那是老爷子此生说过最浪漫的话。
老爷子文化程度并不高,只读了两年高中,后来碰上文丨革丨,连个肄业证书都没拿,就辍学回家,一心斗资批修,专跟牛鬼蛇神过不去。饶是如此,他还是喜欢咬文嚼字,没事就拽词儿,外套的口袋上总爱插一支分了叉的钢笔,走哪都装文化人。他最爱的两本书是三字经和百家姓,至今他还能倒背如流,骂我的时候最得意,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不文不白,还喜欢口称老子,十分有趣。我六岁的时他教我背三字经,当我嫩着嗓子背下几段的时候,他开心极了,一把抱起了我,见人就夸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拉着我到处表演。
这就是我的父母,卑微而执着,一生操劳,甚至都没时间抬眼看看周围的世界。我来南京四年了,每次回家都生拉硬拽,要他们到这边走走看看。老爷子嘴最硬,死活不从,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青口一样。青口是我们的县城,那是二老到过的最大的城市,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买个U盘都得转两条街,去年开了个肯德基,县城父老引以为傲,稀罕莫名,人人趋之若鹜。我拉着二老去撮了一顿,老妈一闻就捂鼻子,说着什么味,哪有家里的煎饼香。就是这样的水土,这样的父母养育了我,含辛茹苦却又满怀希望。他们说过从没想我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只愿我身直心善,做一个有良心的人,一个好人,因为他们觉得好人会一生平安。那年我刚上初中,十三岁,对此深信不疑。
从邮局出来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回忆老爷子教的三字经,努力了半天只想起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忽然觉得可笑无比。皮鞋男从我身旁走过,扭头看了我一眼,既得意又嚣张,手指了一下,说你妈的小东西,算你识相。我朝他苦苦一笑,不知如何作答。皮鞋男瞪了我一眼,摆着屁股走了。我目送他的背影,一阵惆怅失落,正失神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惊天喇叭声,回头见是辆黑色奔驰,长得如狼似虎,我吓得一通踉跄,赶紧躲了开去。路上车水马龙,人人行色匆忙,面容冷淡,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正摸着惊魂甫定的胸口找自己不知何时丢掉的良心。他时而悲愤时而茫然,对眼前的世界充满怀疑。
日期:2011-09-20 23:48:36
第九章 NO.1
一到月底我就失魂落魄,白天怕见人,晚上怕见光,走哪都捂着口袋,行若狐鼠。夜里更是痛苦不堪,半睁半醒之间噩梦连场上映,经常一个激灵坐起,带着一头冷汗满屋子捣腾,打开钱包一看钱没了,心情糟得难以言说,沮丧透顶。程大嘴知道之后表情十分无耻,戴个墨镜就能去街上算命,说我这两年变化挺大,早已不是大学时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李小冬。而是行尸走肉一具,乌云盖顶,印堂发黑,一脸奸同鬼域的贼相,跟被挖了祖坟似的,模样十分讨打。完了还不尽兴,又状若桥头卖狗皮膏药的二癞子,说我这是病,得治。前几句我保留意见,后一句倒是完全同意,我也感觉这他妈的是神经了,这样下去架不住哪天就要暴体而亡,完了墓碑上还要写上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想就觉得后脊发凉。
下午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自称是某某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卡债已经逾期,必须赶紧归还。说话又娘又嗲,听起来像个女人,不过这年头意外很多,或许是个人妖也不一定,我还以为丫是个骗子,说你唬鬼呢,银行在上海,你这怎么是武汉的区号。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解释说是银行的催收部门,还又冷又硬地威胁我,说明天中午12点再不还,就上黑名单了。我对这玩意所知甚少,类似的电话还是头一回接到,估摸着他们可能是专门对付我这种欠债不还,不讲信用的社会坏分子,将信将疑地打探,问上了黑名单会怎么样。丫也没回答,只是一再重复说我尾号XXXX的信用卡,欠款两万。我听了有若冰水浇头,惊叫了声他妈的,我什么时候花了这么多钱。赶紧上网查了下对账单,确实如此,人一下如堕深渊,扒着手指头算还有几份报销没下来,盘算了大半天,发现自己一分钱没挣,还倒贴七百,心里又羞又气,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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