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她上来抱住父亲便要倒头撒娇，多喜见她脸不洗头不梳，整个一懒猫德行，忍不住叹气：“我的姑奶奶，几点了还睡，别人家都该做午饭了。”
　　千金看看墙边的座钟，打着哈欠笑：“昨晚那连续剧太好看了，不知不觉看到后半夜，灿灿他爸起床时我刚睡。”
　　“你呀你呀……”多喜伸手戳她脑门，“天天熬夜上网看电视，早上睡懒觉不吃早饭，搞坏身体怎么得了。”
　　他一说吃饭，千金还真饿了，一面从手腕上褪下皮筋捆头发一面说：“爸爸吃早饭了吗？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吃。”
　　多喜白她一眼：“你爸爸从不睡懒觉，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你嫂子那么勤快，能不给我做早饭？”
　　千金冲父亲做鬼脸：“关心您才问嘛，当然知道大嫂会做给您吃啦，人家是模范太太嘛。”
　　“既然知道，怎么不学学人家？看你大嫂多干练，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把一家老小照顾得白白胖胖，在婆家有口皆碑，出外也人人称颂，她爸妈脸上多光彩。”

　　“什么嘛，难道我就给您丢脸了？我和大嫂情况不同，她住在婆家，不表现好点能行嘛。我又不用伺候公公婆婆，灿灿的爷爷奶奶离这儿远着呢，又没个千里眼顺风耳，他们哪儿知道我每天干什么。”
　　“哎呀，结婚只是为了应付公婆吗？你是家庭主妇，应该把照顾老公孩子放在第一位，姑爷就不说了，灿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他你也该早早起床准备早饭。”
　　“爸爸根本不了解情况，灿灿嘴刁着呢，我做什么他都嫌难吃，说宁愿去外面买现成的，再说了，现在生活那么便利，卖早点的地方多得是，想吃什么没有啊，何苦淘那个神。有早起的功夫我还不如多睡几个钟头呢，睡眠对女人最重要，睡眠不足老得快，爸爸忍心我早早变成老太婆？”
　　“既然睡不够，晚上就别干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以后早点休息，免得影响景怡上班。”
　　“他才不会受影响呢，他睡眠好着呢，一沾枕头就睡着。您让我晚上不看电视不上网，那我就该失眠了，照样会长黑眼圈的。”
　　千金从小就会顶嘴扯歪理，二十多年早练得一套是一套，多喜拿她没辙，又狠不下心说重话，只得长吁短叹，催她快去刷牙洗脸换衣服。
　　千金磨蹭完，阿姨买菜回来，准备动手做饭。多喜拦着，说要和千金出去吃，让她把菜搁冰箱里后就下班。
　　“老先生，这不行的呀，说好我每天要做两顿饭的。”
　　阿姨看看千金，有些为难，听多喜说当天工钱照付，算带薪休假才高高兴兴收拾好去了。多喜去厨房，见蔬菜都摘好洗净，码放整齐，便夸奖：“这陆阿姨干活儿蛮勤快嘛，你看这菜摘得多好，一点不浪费，一看就是做家务的行家，比前面几个强多了。”
　　千金得意：“那当然了，她当年下岗后就一直做家政，还给外国人做过保姆，会说不少英文呢。本来都退休了，因为在家和儿媳处不好，才重新出来找事做，她和老伴儿那点退休金都用来租房子了。”
　　“哦？还有这事儿？”
　　“是啊。”
　　千金从冰箱里取出刚榨好的番茄汁，又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只高脚玻璃杯，问过多喜说不喝后，便关了柜门，转到吧台前倒果汁。
　　“说起来陆阿姨也苦命，她和她先生四十出头就双下岗，没文化没技术，一个当保姆一个做勤杂工，省吃俭用供儿子念书上大学。后来又省吃俭用攒钱为儿子买房子，两千年初那会儿上海的房价还不算贵，可一套两居室怎么也得好几十万，陆阿姨为了买房子，想方设法节约，肉不敢随便吃，衣不敢随便穿，夏天舍不得开电扇，冬天舍不得用暖炉，出门别说打车，连公交都舍不得坐，只要不赶时间，再远都走着去，就这么着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买了套80平米的小公寓，离这儿不远，走路的话大概二十多分钟。”

　　日期：2013-06-03 11:43:28
　　多喜听得直咂嘴：“不容易啊，如今房价贵，房子就是压在老百姓头上的一座山，我当年在城里搞装修，少说装过几百栋房子。有钱人买个别墅都跟买火柴盒似的，可一般的平民呢，那真的就像老驴拉车，得把吃奶的劲都攒上，倾家荡产付首付才挣来一套房，每个月月供更像往脖子上戴一副枷，整天啥事顾不上，就一门心思操心房子。08年经济危机那会儿不是好多外企裁员，有个客户就失业了，这头丢了饭碗，那头银行催着缴款，不缴就没收房子，那人一着急就从24楼跳下去了。”

　　千金只顾着听，不留神果汁漫出来，又刚好听到跳楼这里，顿时惊叫。
　　“真跳啦！结果呢？人死了么？”
　　多喜先让她找抹布，见她东张西望没下文，抓起纸巾盒递上去。

　　“24楼，你想想，一个西瓜掉下去也碎成泥，何况人。唉，他死的那晚，房子刚装好，本来我是和你大哥去收装修款的，去的时候殡仪馆的车刚到，他老婆大着肚子坐小区门口发呆，人都傻了，看那情形我们还能说什么，这钱只好不要了。”
　　“爸爸真是的，人家都那么惨了，您还心疼钱。”
　　“傻丫头，爸爸是为他不值，钱算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房子就是被没收了，只要有命在，迟早还能挣回来。他这一跳，自己是清闲了，可苦了老婆孩子。唉，人那，有时候就这么脆弱，被逼到一定份上就容易干傻事。不说这个了，还是说你那陆阿姨，她和她媳妇怎么个难处法儿？”
　　千金正蹲着擦地板，周围已扔了几大坨湿漉漉盐菜状的纸团，还一个劲儿抽纸。
　　“她儿子去年初结的婚，女方老家在苏北，哦，爸爸，您不知道，如今乡下来的女人可厉害了，进到城里来都非找个在本地有房子的男人，哪儿是找老公，分明是找免费房东。陆阿姨那媳妇更精，订婚时要挟他们家，说房产必须过户到陆阿姨儿子名下，完了还得把她的名字添上去，不然立马吹。您说凭什么呀，那房子是陆阿姨千辛万苦买下来的，她没出过一点力掏过一分钱，哦，一结婚就想白得半套房产，天下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这不跟打劫差不多么。”

　　多喜笑道：“你没听你二哥说如今实行新婚姻法，婚前财产归个人，万一离了婚，对方都没分。”
　　“切，那又怎样，我们家的房子到现在还全是公公婆婆的名字呢，就这别墅登在灿灿他爸名下，我还没要求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呢。我嫁得是人又不是跟房子结婚。”
　　“人家能和你比么，你天生缺心眼，只晓得吃喝拉撒睡，成天昏头昏脑过日子。”
　　千金见父亲笑，自己也笑了，假模假样说：“那等灿灿他爸下班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把他们家的房子全部转我名下？不过他们家的房子那可就太多了，上海市内好像就有八九十套，广州深圳那边几十套，西安成都几十套，杭州也有十几套，都在西湖边上，是当初他们家自己开发的楼盘，北京还有几栋别墅，借给人家办残疾儿童收容所……那房产证都用大保险箱装着，要都转过来，我非把全国各地房管局的门槛踩断。太累了，我可受不了，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