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帆被自个儿的分析弄得涕泪齐下，哭哭啼啼对亮说：“你有事忙去吧，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亮心灰意冷，问她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老公，你要吃饭要见客户，不用管我了，我……我……”
　　她一路抹泪去打电话，刚和老家连上线便放声大哭。亮无言注视，妻子莫名悲痛又莫名其妙的哭诉他是半句没听进，呆了大约五分钟那么久，他默默转身开门，遁入夜色中。
　　4、中秋月不圆
　　父子相残两败俱伤，这天晚上赛家老小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有的是气得没胃口，有的是愁得没食欲，还有胜利珍珠几个小的是见大人们不吃，自个儿也没好意思喊饿。秀明劝慰良久，让贵和扶多喜回房休息，见千金悄悄催景怡走，便说：“爸爸心情不好，你留下哄哄他。”
　　千金眼红红的，泪珠还没擦干净，咬着嘴发愣。
　　景怡小声说：“要不你在这儿住两天？”
　　千金像是为难得很，秀明一等再等，她给出的决定仍是要回自己家。她不愿留下别人也没法勉强，出门时景怡问她：“你也生爸爸的气了？”
　　千金揉揉睫毛说：“怎么会。”
　　“那你干嘛急着走？不想陪爸爸？”
　　“……我第一次见二哥那么可怜，心里怪难过的，不知道该对爸爸说什么。”
　　景怡叹气：“凭你的小脑袋瓜是挺难应付这类情况，暂时交给你大哥处理吧，我们改天再回来看爸爸。”
　　他们不知道多喜受了大刺激，独自闷坐到半夜。已是农历八月初十，月亮可能是为了十五日的粉墨登场，提前几天养精神，竟裹住乌云织就的厚被高卧不出。多喜房里没开灯，沮丧的人都见不得光，巴不得把所有烦恼一股脑塞进黑暗的桶里，再盖上盖子坐上去，可惜终究有一线线的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爬上就近的家具，浅浅勾出几个轮廓。多喜便盯着那轮廓，为自己散漫的视线寻个依托。

　　累，却睡不着，总想找出对策解决当下的困扰，可是能力不及，只好庸人自扰。他找不到出路，思绪又返回起点，理他和儿子的恩怨。
　　小亮这狠心的东西，居然当真跟他反目成仇，整三十年前的旧账，他记得跟刀刻下的那么清，以前只说他聪明，原来他的聪明还可以用来恨他。恨就恨吧，还恨得那么沉重那么入骨，枉自他三十年来像老牛一般还债赎罪。
　　日期：2013-06-03 11:56:57
　　四个儿子，除胜利另当别论，亮是多喜养得最费心最费钱的，像被打了商标，总要与哥哥弟弟区别对待。小学时他见同学家有那任天堂的游戏机，不过那么一说，多喜立马给买，结果他玩了几天说没意思，扔给秀明贵和。上中学，有钱学生流行玩个随身听，多喜又托人从深圳给弄来一部松下原装进口，亮淡淡收下，后来被秀明偷去弄坏，挨了多喜好一通拳脚，他也只是淡淡看着，毫不在意。再后来，随身听换了cd机、bp机、手机，从不见他有一次兴高采烈，倒像是多喜硬要巴结他似的。

　　“我念在他亲妈份上，宁愿薄待老大老三也要让他吃好穿好，想到他小时候受的委屈，勒紧裤腰带也想让他享几年少爷的福。他念中学时住校，别的学生每月生活费顶多两百块，我怕不够花给他五百。他要买参考书买复习资料订小说杂志，我从不细问，报个数，是多少给多少。他想穿牛仔裤，我让人从香港带了条名牌的回来，老大也想穿，我找了条十多年前的工装裤剪短给他，他说我偏心，还挨了揍，小亮亲眼看到的，这些他没记住。老大结婚我只送了套枕头被褥外加给大儿媳买了对米粒大的金耳坠，小亮结婚我在喜来登包了六十桌酒席，凡是家里有车的亲戚朋友全请来，那迎亲的车队排满整条街，这些他也没记住。他要买房子，我几十万掏得眉毛不抖一根，老三买房，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才从我这儿拿走三十万，还写了借条，这些他还是记不住，就记得小时候挨我的打，记得我逼死他妈妈，记得恨我……”

　　多喜又悲又怨，眼泪冒出来，怨到一定程度，思绪转个弯。
　　“其实也怨不得他，父子是债，欠债还债，无债不来。原本是我对不住他在先，父不慈子何来孝？只怪当初年轻，年轻心肠硬，不信因果报应，一味由着性子胡来，做恶造孽心里都没个数。小亮就是学我当年的样子，才能说出那么些碎人心的话，等他老了，活到我这个岁数自然会知错，可惜那个时我早不在了，父子俩今生今世怕是没机会冰释前嫌……”
　　如此一来，老泪一发不可收拾，正苦水里泡着，胜利敲门进来。
　　“爸爸……”
　　多喜忙擦眼睛：“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饿得睡不着。”

　　“晚饭没吃？”
　　“恩。”
　　“去看你大嫂睡了没，没睡让她给你煮碗面条。”
　　胜利跨进来，手里捧着个荷叶碟。
　　“我拿了些点心，想请您陪我吃。”

　　多喜见他已走到身边，只得按开小台灯，光线乍亮，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胜利没发现父亲在哭。
　　多喜看那碟子里是绿豆酥、葱油酥、杏仁糕、南瓜饼，各三个码放得整整齐齐，家里只有大儿媳妇有这心思，不用说是她让胜利拿来给他吃的。
　　“你不会自己吃，还要人陪。”
　　“一个人吃怪寂寞的，嘿嘿，爸爸不是说我是少爷命嘛，干什么都想有人陪着，您就陪我吃两块吧。”
　　多喜向来架不住女儿撒娇、小儿子卖乖，便依了他。一块南瓜饼下肚，他心情平顺了些，从茶几下取出装烟叶的盒子。胜利见状，知道父亲要卷叶子烟，忙说：“爸爸，我来帮您。”
　　他从小学着替父亲卷烟，下手熟练。先抽出一张形似粽叶的烟叶，从中间剪出一小块长方形，再剪出七八条萝卜丝粗细的烟丝，洒上一些零碎的边角余料，以裹春卷的手法紧紧裹起来，沾上些水涂在封口处，一根“中国式雪茄”完美出炉。
　　“爸爸，姐夫不是送了您很多好烟吗，您干嘛总抽这个。”

　　“以前大串联去四川，跟一个西昌老农民学的，抽了几十年，离不开了。”
　　胜利闻到辛辣的烟味，不住皱鼻子：“这烟呛得很，抽一口咳半天。”
　　多喜顿住：“你抽过？”
　　胜利自知失言，只是傻笑，多喜并未责怪，笑道：“你三个哥哥以前也偷偷抽过我的烟。”
　　“真的？”
　　“恩，数你大哥最能耐，有几个月我发现我的烟叶无缘无故少了一大半，还以为教老鼠叼走了，结果是你大哥偷的，自己抽还散给其他人。你姐夫就是让他教会抽烟的。”
　　“哈哈，姐夫早跟我说大哥学生时代很非凡，他还不承认。那二哥三哥呢？”
　　“你三哥偷偷抽我的烟，两口就醉了，在街上撞翻人家刚晾好的一架挂面，被我绑在那棵桂花树下扎扎实实抽了一顿。”
　　“二哥呢？二哥什么情形？”
　　“你二哥在宿舍抽着玩，把同学的蚊帐点着了。”
　　胜利惊得合不拢嘴：“那您还不揍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