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是内外夹击心慌意乱,忙吩咐佳音:“这人中邪了,快带孩子们出去,弟妹景怡,你们也出去!”
亮一把扯住妻子,也不许景怡走:“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么?既然要在一起生活,不知根知底怎么行?灿灿小勇你们都过来,还有珍珠,来听我给你们讲故事,听完你们才明白你们的爷爷外公是怎样的人。”
多喜面无人色,脸上堆满绝望的神气,和方才判若两人,但没出声,像落水的猫狗,魂儿都惊飞,躲到屋子外面去了。
“爸爸,您恐怕忘了吧,忘了当初在我妈怀孕时染上酒瘾,忘了每天喝醉后怎么打老婆,我还在我妈肚子里就天天挨您的打,我妈经常被您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可不管怎么疼都拼命护住肚子,否则我有九条命也被您结果了。这些是我从舅舅那里听来的,胎里挨的打我没记忆,但记事后那些毒打全都印象深刻。您拿皮带抽拿酒瓶砸抬掌劈伸脚踹,经常打得我满地乱爬,哭爹喊娘求饶都不管用,非得等您打累了才罢手。您不打大哥,专打我和我妈,就因为算命的说我妈克夫,说我克父,您做生意亏本,打牌输钱,被人坑了骗了,统统把账算到我们母子头上,对我们比对仇人还狠。我妈先是求,哭、跪、磕头,什么都做过,不见效就只好狠命忍,您骂她她不出声,打她她只护着我,哪怕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管不顾。每天夜里您打完骂完呼呼大睡后,她都抱着我痛哭,哭到我在她怀里睡着,她就把眼泪往肚子里咽。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您一点点把她逼上绝路,她死的当天,您为一点小事操起烟灰缸砸她额角,她是缠着纱布滴着血为我们做完最后一顿饭的。那天晚上她抱着我说,亮亮,妈妈要是不在了,你要听爸爸哥哥的话,妈妈去长乐寺求过菩萨,他会长长久久保佑你。我那时只有五岁,心里也觉得怕,睡觉时死命拽着她的衣角,半夜醒来衣服还在,床却空了。您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现在我不说,您自己告诉嫂子她们,告诉她们我妈去了哪儿!”
日期:2013-06-03 11:56:08
亮一番痛陈下,秀明贵和早懵了,他们是具体的知情者,余人中只有佳音、千金、胜利和珍珠曾风闻此事,也只是听说亮的生母投河而亡,却不知尚有这段公案,毕竟他们所熟知的多喜是位善良温和的老人,难以想象他会实施长期家暴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
疑惑的视线在多喜身上聚焦,他未作否认,也无任何辩解,垂手低头,渐渐老泪盈眶,以忏悔的姿态对亮说:“我对不起你妈,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干出那些禽兽不如的勾当。你妈是被我逼得跳河的,我有罪有罪啊,她就是找我索命我也认。”
亮咬牙问他:“您还记得我妈从河里捞起来后的样子吗?”
多喜面部肌肉一阵抽搐,下意识伸手捂胸口,被记忆中的画面吓住了。亮残忍的替他场景再现,绘声绘色描绘那一幕。
“你们都见过鱿鱼干发泡后的样子吧,体积膨胀两三倍,表皮鼓鼓的,轻轻一戳就吱吱的往外飚水。我妈当时就是条烂掉的鱿鱼干,发胀变型,五官全都模糊了,只看见嘴张得大大的,在河堤上停了半天,蛆就从她嘴里进进出出,再过一会儿,她泡得惨白的皮肤发紫发黑,像烧焦的茄子,闻到那臭味的人无不作呕,连我在内。不看她脚上的鞋子,我都不相信那是我妈!”
秀明忍无可忍,一拳将他揍到墙壁上。
“你脑子坏了,什么话都敢说!就你这号的也配当律师,我看找你打官司的人都是瞎子!傻瓜!”
亮爬起来径直出门,美帆愣了半晌缓过气来,急急的尾随而去,秀明欲要追赶,被多喜叫住。
“算了,让他走吧。”
老人筋疲力尽瘫坐下去,儿子的血泪控诉已将他鞭挞到体无完肤,那些都是他亲手造下的孽,一世还不清的债啊。曾经心存侥幸,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伤害已由时间抚平,殊不知钱债易还,情债难偿,仇恨在儿子心里扎了根,旁人有力难拔,如今这根苗竟长成参天的巨树,枝干铺天盖地压过来,阻断父子之情。他羞惭、愧悔、歉疚、心痛难当,却顾不得怪谁,恨谁,无数洪水般的恐惧正汹涌漫过脚背不断上涨、上涨。
这个家,怕是要散了。
一个半小时后,亮和美帆到家了,路上谁都没说话,这本是近来他们相处的常态,但此时笼罩在十分诡异的气氛中。下车时,亮无意间碰到美帆的手臂,她仿佛被芒刺扎到,做出明显惊跳的反应。亮从妻子眼里看到恐惧,心想生性敏感的她大概被刚才的吵闹吓坏了。
他抢先进门开灯,以为见到光亮她会稍微安心,美帆却畏畏缩缩站在玄关不肯跟进。亮实在倦得很,没精力加以抚慰,并且待会儿还约了人谈公事。
“我要出去一趟,你休息吧。”
美帆垂着头,泫然欲泣,亮又说:“受了一肚子气,晚饭也没吃,要不先出去吃点东西。”
美帆越发泪光点点,两手揉捏衣襟,声气纠结的开口:“对不起啊,老公……”
不记得她上次主动道歉是什么时候,亮有点措手不及,然后一厢情愿以为她在怜悯自己,谁知她竟说:“之前你总用冷淡恶劣的态度对待我,我还心存怨气,处处加以指责。今天看来是错怪你了,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那么狠心,何况其他人?相比之下,对我真的已算客气了……”
呜咽声又在亮伤痛的心房上补一刀,真的彻底失语。
美帆的心思跟他截然不同,她家庭幸福、父贤母慈,学业事业一帆风顺,美貌财富应有尽有,迄今为止的人生可谓完满,婚后那点寂寞的小牢骚不足以给她的性格、三观、处事方式打上残缺的印记。方才在婆家的所见所闻,在她那小女人式的柔软又狭隘的思维方式梳理下,得出这样一番感受:
日期:2013-06-03 11:56:33
公公有错在先,丈夫也确实可怜,但父母恩大如天,她和赛家人接触以来,并未见多喜亏待亮。虽说不似独子那般专宠,也是衣食不缺,尽力供给。回想恋爱时她父母强烈反对,处处设卡阻挠,她激怒之下辞去工作,一意孤行出嫁。为此,婚事上娘家不曾出资半文,当时亮工作不过两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能有多少经济实力?全靠多喜慷慨解囊,帮他们付房贷,办酒席,还非要花两三万送他们出国度蜜月。后来,亮日渐出息,收入连年飞跃,夫妻俩寻思换个豪华的居所提高生活品质,彼时娘家父母早已回心转意,主动把当年扣下的嫁妆连本带利交给她,东拼八凑,离买房所需的款项仍差一截。多喜获知此事,二话不说奉上五十万,谁到清楚那是老人毕生辛勤所积,若不是儿子需要,他怎舍得花它?
美帆不是没心肝的人,老公公的恩惠一笔笔记得清楚,所以平日纵有不满,仍委屈相就。今天竟见亮如此对他,她当时只吓得魂飞魄散,并久久后怕,想来想去都觉丈夫过分。
“公公纵然对不起你和婆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把你养这么大,能给的都给了,我初到你家去时,见你们三兄弟里属你穿戴最好。你大哥还在蹬自行车,公公就给你买了辆奥拓,十多年前的大学,连官宦富豪家的学生也少有驾车出入的。你家又不是富豪,公公那么俭省的人,若不是特别看重你,怎舍得花那个钱?我们结婚买房,他也无一不是鼎力相助,并不曾推诿半分。论理,你是儿子,正该出钱供养老人,有的人家家里如果出了个能挣钱的儿子,那算盘打得叮当响,恨不得像高利贷似的盘剥。公公几曾问你要过钱?和他补贴我们的相比,你给的那几个零花钱连利息都不够付。单想这点你今天也该口下容情,再气再恼也不能当着兄嫂弟妹侄子侄女的面撕破脸,那些话连我听了都心惊,当真比直接用刀子杀人还厉害,你让公公今后在家怎么抬得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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