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您,没受伤吧?”
景怡万分抱歉万分着急,一是急医院里的岳父,二是急现场情况。围观者议论纷纷,按照时下惯常的仇富心态,多半已认定他是倚财仗势胡作非为的纨绔子,他的清白名声就此蒙尘。
交警上前敬个礼,请他出示驾驶证,景怡连身份证和医院工作证一并掏给他,急声恳求:“怎么处罚都行,求您先通融半天,我岳父在医院里边儿,马上咽气了。您看我老婆哭得多伤心,我岳父就她一个宝贝女儿,您放我们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拜托了。”
这交警巡街值勤好多年,抓过不少违规豪车,倒第一次见到如此老实谦逊的车主,再看他的工作证,又多加一些印象分,有心行个方便,说:“您这属于交通事故,按规定需要事故双方回警局协助调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许走人。”
日期:2013-06-03 17:20:30
“不止十万火急,还人命关天!”
“那我们就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但您的车我们得拖走。”
“拖!随便拖!”
“您这车价格不菲,有个损伤您得自行负责。”
“行行行,怎么都行!”
景怡可算逃出升天,转身又向那小车主赔不是,说事后保证赔偿修车费,小车主从没见过他这号人,虚惊一场后也是满脸和气。
“修车费咱俩就自负吧,您不问我要赔偿就谢天谢地了。”
热心的交警叫来一辆警车送景怡一家去医院,警灯一闪警笛开道,一路畅通无阻,比开任何好车都来得快,十五分钟内便将三口人平安送抵。多喜还在四楼外科重症室抢救,千金没耐性等电梯,拉着儿子奔安全通道,灿灿人小跟不上,连绊几个跤子,被景怡捞起来夹在咯吱窝下飞跑。
全家老小都到了,秀明靠在抢救室门边的墙壁上,身旁是贵和,佳音美帆坐在靠窗的条凳上神情凝重,英勇紧挨母亲,一只手拽着她的裙边,珍珠坐她们对面哭鼻子,胜利从旁安慰,亮单独立在八九米开外,碍于禁烟标志,叼着一支没点着的香烟发呆。
景怡见众人头发上都有淋雨的迹象,贵和尤其明显,一问之下得知他也情急超速,撞上路边的书报亭,刚修好的车怕是得返厂大修。
千金直接追问大哥父亲伤情,秀明见她泪流满面焦急惊恐,都没敢拿正眼瞧,犹豫片刻低声说:“东安路那边有个当街的窨井盖被人撬了,爸爸走路没仔细,掉进窨井里,肝脏摔破了。”
千金的脸被巨大的恐惧覆盖,脖子上激起片片鸡皮疙瘩,景怡唯恐她晕倒,忙扶住肩膀。
“那现在呢?大夫怎么说?”
“爸爸不止内伤严重,被窨井里的污水呛到,引发严重肺水肿,又是急性心肺功能衰竭、急性肾衰,你们来之前已下过三次病危通知了。”
景怡内行人,一听这伤势便知凶多吉少,心早凉半截,但千金回头询问时,他只好安慰她:“没事,爸爸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千金缺心眼,脑子并不傻,明白多喜的伤很可能致命,心急如焚心如刀绞,自然而然追查起父亲受伤的原因,得知多喜是为给珍珠买鞋才进城的,她顿时暴怒。
日期:2013-06-03 17:22:00
“死丫头!不磨死爷爷不甘心,他都那么老了,干嘛带他到处瞎跑!你这个讨债的死丫头!”
喊出这句话之前,她没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老到随时可能离开她,她心目中从未出现过爸爸会死这一概念,陡然事发,心中全无半分准备。
珍珠伤心害怕,伶牙俐齿都化作哑巴,千金扑上去扯她头发也不知道躲,秀明连忙过来护住。见妹妹一口一个“丧门星”、“扫帚星”泼哭乱骂,不禁恼怒。
“你还有脸说她!珍珠是为哄爸爸开心才带他进城的,爸爸前晚那么难受,让你留下陪陪他你都不肯,爸爸白疼你了!”
“我、我那是吓坏了!二哥和爸爸闹那么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只会说我,当时怎么不拦着二哥,连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了,你没资格当大哥!”
“是,我是没资格,你们都别认我这个大哥行了吧!”
佳音贵和边拉边劝,贵和对千金说:“二哥脾气倔你又不是不知道,发起火来谁拦得住?你有委屈也不能把气朝大哥身上撒。”
美帆看阵势,矛头像要一致对准自己的丈夫,见亮依旧在那里发木,不声不响不闻不问,瞅着好不可怜,忙说:“她三叔,你这话可不中听,难道你二哥就不委屈啦,他那天回去后饭没好好吃觉没好好睡,看看,人都瘦了一大圈。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怎么能把错全往他一人身上推。”
“二嫂,我没怪二哥,您别误会……”
闹腾中抢救室门开了,刚才进去的四五个专家大夫一齐出来,为首一位胡渣雪白皱巴巴的干瘦老医生开口问:“你们谁是伤者的直系亲属?”
“我是!”
数人异口同声,相互望了望,由秀明出面代表。
医生说:“病人情况非常危险,能不能挺过今晚很难说,医院建议家属们都别走,还有亲戚朋友想见面的尽快叫来,免得留下遗憾。”
这无疑是间接宣判不治,千金珍珠同时嚎哭,秀明贵和哀求医生再想想办法,老医生只管叹气,对白唯有一句,便是影视节目里常见的“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赛家人都成了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再顾不上相互指责埋怨,张不开嘴说不了话,窗外雨声大得像修路挖爆自来水管,哗哗冲刷在人们心头,又疼又冷,其实雨势并未加大,只因现场太静才显得震耳,秋雨预示衰败,不吉利呀。
又过一会儿,护士出来说:“病人醒了,家属快进去看看吧。”
全家蜂拥而入,到了床边又都胆怯,不忍近前看那插满管子遍接仪器的身体,还是秀明带头,这才小心翼翼围住病床。
多喜脸色乌黑,好似烤焦的红薯皮,更肿得厉害,眼皮像两个油亮的灯泡,下面两条缝里隐隐约约含着些光,千金只看一眼便埋头景怡肩上,咬着他的衬衫哭。
秀明眼眶热辣,弯腰凑上去在父亲耳边轻唤:“爸爸,听得见吗?我们来看您了。”
多喜插着管子的鼻腔内传出极细微的哼响,他的意识还醒着,知道自己人在哪儿,出了什么事。被人从窨井的臭水里捞出来时他就预感自己完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像被钻子生生钻了几个大窟窿,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要死了,要死了,人迟早得走这条路,只求走快些少受罪。
日期:2013-06-03 17:30:53
他人生后十年喜欢和慧净法师打交道,听法闻道,对无常有所认识,尽管达不到真正佛教徒面对死亡时的从容无畏,也明白“四大崩坏”这种定数非人力所能扭转。庆幸的是,临死前孩子们都围聚身边,他第一个想法是告诉他们自己是为了招呼那两个小学生才不小心跌落窨井,免得他们怪他老眼昏花,说他是老糊涂。可是他试着提了口气,便很快改变决定,不行了,舌头已不听使唤,得趁没断气,说更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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