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不看则已,看后悲声大作,慧净师父告诫道:“你一个人哭可以,但千万别在你公公面前哭,亲人当着亡人哭泣伤害最大,听到你们的哭声,他的魂魄会被业风吹走,落到不好的地方去。最好在他断气二十四小时后再擦澡换衣,如今天还有点热,我给你一些祛臭的香料,殡仪馆里冰柜紧张的话就点起来。丧事也别办得太铺张,切忌在丧期内杀生请客。我再写一道阿弥陀佛咒,你们拿去念,保佑你公公能顺利往生极乐世界。”
老和尚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见佳音哭个不停,叮嘱她:“小闻啊,我的话你一定记牢,尽量让你公公走好一些。”
佳音点头:“师父,爸爸说要参加的那个放生会,需要交多少钱?”
“那都是各人随喜功德,没有规定。”
佳音将身边带的钱全掏出来,大约有五百多。
“这些钱就算我公公出的,您拿去帮他放生,愿他、愿他来世能托生个好人家,一辈子享清福……”
日期:2013-06-03 17:40:11
当天下午,多喜的遗体被转送殡仪馆,慧净师父临时联系一些居士组成助念团赶去替他念经超度。他如此热心,赛家人不能不听从建议,一日后再为多喜更衣。第二天清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遗体抬出冰柜让亲属们收拾。秀明因景怡是女婿,不让他插手,和弟弟们打来热水为父亲擦洗,很费了些功夫,多喜僵直得如木棍般的肢体才得以软化。
贵和见遗体鼻孔里流出一缕血丝,惊道:“爸爸怎么流鼻血了?”
他认为人死后血液凝固,不会再出血,秀明看了看说:“人家说人死后七十二小时脑细胞才死透,如果亲生儿子来探望,死者鼻子就会流血,爸爸一定知道我们来了。”
贵和又说:“爸爸平时挺结实的人,以前跟他一起洗澡时觉得他高大得像扇门,现在看怎么缩了好些,这么干枯瘦小。”
秀明答道:“人死了都会缩,就像出生时,也是小小一团,为的是来去方便。”
贵和鼻子又酸了:“还真是,人生来和死后都不穿衣服,光着来光着去,所以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话音刚落,胜利撒手丢下毛巾,背转身走出几步。
听他呜呜的哭,贵和忍悲含嗔道:“没出息的家伙,让你伺候爸爸最后一程你偷什么懒!慧净师父教你别当着爸爸面哭,怎么不听!”
秀明制止:“算了,让他哭几声吧,爸爸不会怪他的。小亮,你再去拧张毛巾,替他帮爸爸把脚擦干净。”
亮已在绞毛巾,他从刚才就一直端详搁在一旁的寿衣,忍不住说:“这衣服面料做工看上去很粗糙,我刚订做了一套西服,拿来给爸爸换上吧。”
兄弟们看看他,秀明说:“生前一碗甜羹汤,胜过死后万柱香,爸爸都不在了,再尽孝心有什么用。”
他明显余怒未消,贵和怕哥哥们斗气,悄悄站进两人中间的空隙里,好在亮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仔细仔细替多喜擦脚。
日期:2013-06-03 17:41:08
料理停当,遗体重又托付殡仪馆,助念团说要一直念到大后天早上火化,秀明他们便回家主持丧事。
中秋,本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赛家却搭起灵堂,镇长怕坏了乡亲们过节的兴致,请他们播放哀乐时尽量小点声。不消他提醒,赛家人也吃不住那摧肝断肠的乐曲,佳音提议改放佛经,贵和认为过于冷清,于是请来乡间声乐队,让他们将白事上流行的歌曲一一唱来。
多喜人缘好,前来吊念的亲朋络绎不绝,人手不够用,偏偏千金悲痛过度发起高烧,从头天下午开始便卧床不起,景怡连熬两个通宵,既要协助治丧,又要照顾病人,还得处理交通事故,第三天晚上到底支持不住躲上楼小寐。佳音坐镇厨房,为宾客准备斋饭点心,男人们负责接待,像采买物品打点结算等杂务全由美帆担待,她习惯了享福,突然落个百事缠身。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一会儿统计多少人吃饭,该买多少菜多少面,多少糖果点心、炒货香烟;一会儿计算给送葬的司机多少白包,买几份清洁用品回赠亲友。珍珠大小姐一问三不知,胜利小叔子马虎不牢靠,灿灿英勇年幼指不上,她单枪匹马应付大堆琐事,小命丢掉半条,仰望十五的月华,情不自禁偷偷在那儿唱:“对明月,暗心伤, 九州何处是家乡,落地十载身为奴……”
胜利吃过一碗囫囵饭,到灵堂前将长明灯拨拨亮,问贵和:“三哥,您说爸爸这会儿过奈何桥了吗?”
贵和正和哥哥们撕纸钱,算了算说:“应该早过了,到森罗殿见过阎王判官,这会儿该上望乡台了。”
胜利看看窗外天空被灯光印得暗红的底色,远处不时响起燃放烟火的声响,便忧心忡忡:“今晚到处张灯结彩,爸爸万一看花眼找不到家怎么办?”
贵和冲一旁的大塑料袋努嘴:“我早有对策,昨天去殡葬店买了一对大灯笼,听说是专为亡灵指路的,待会儿咱们点起来挂到大门外头去,爸爸一准能看到。”
秀明狠狠啐他一口:“亏你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尽搞这些封建迷信!”
又骂胜利:“你也是,小小年纪信这个,老师同学知道非笑掉大牙。”
胜利低声辩驳:“大嫂不也信嘛。”
“大嫂是女人,女人都愚昧,你也想变愚昧?”
贵和问:“大哥,您真不信鬼神?”
“不信!”
“那您信因果报应吗?我觉得世间真有因果报应的,比如……”
“比如你个鬼!世界上要真有因果,咱们的爸爸会死这么惨?他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帮了多少人,结果落到这下场,你说我能相信善有善报吗?”
贵和什么都不说,偷偷看了看二哥,亮腮帮轻轻鼓动咽下一口唾沫,撕纸速度加快一倍。胜利对此情形犹如见惯空袭之人习于应付防空警报,马上转移话题。
“像这样和哥哥们聚在一起聊天,好像生平第一次,感觉真不可思议。”
贵和笑道:“兄弟家的一块儿长大,说什么不可思议。”
日期:2013-06-03 17:41:43
他嘴上否定,心里认同,且不说胜利和他们年差大,缺少共同语言。就是逢年过节一家团聚,兄弟几个也是奉迎着多喜说话,相互并未多做交流。
胜利说:“我记事后二哥已经结婚了,三哥也整天住校不回家,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长大的,趁现在有空给我讲讲吧。”
贵和见两位哥哥像泥塑菩萨似的,又不忍回绝弟弟,便独自发言,开头先来一句长辈与晚辈交谈常用的开场白:“我们小时候可比你惨多了。”
过去家里穷,胜利早有耳闻,也知道那时真正的富人不多,贫富分化不像现在这般天差地别,所以每当大人们忆苦思甜,他也没觉得多惨。反正要穷一起穷,没见识过富贵就不存在心理落差,说不定啃起萝卜窝头还觉得美滋滋的。
他问:“你们那会儿有动画片漫画书看吗?”
贵和说:“怎么没有,机器猫、花仙子、圣斗士、七龙珠,还有变形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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