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1-18　23:08:20

　　第十七章 NO.3
　　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车里面出来的人，都是一副肃然表情，像极了电视里那些司空见惯的镜头。人群骤然聚集，又哄然散去；然后新的人群再次聚集，又再次散去，或惋惜，或漠然，或惶恐，一张张大相径庭的脸，可都是标准的看客，像一条流水线上生产的饼干，虽然形状各异，但吃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本质完全一样。他们不时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我一直神情恍惚，干看着他们拍照，任由他们把卢丽丽抬走，草地上空留了大片的血渍，灯光下看起来异常狰狞。卢丽丽被一张白布蒙了起来，我忽然彻骨冰凉，这才想到此时此刻我唯一认识的一个人，已经走了，她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有生之年都寻觅不到，只能将希望寄予死后。四周嘈杂热闹，却让我更显得突兀奇怪，我的样子一定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孤独而且无助。

　　一个丨警丨察走了过来，说有人曾看见我和死者在一起，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看了他一眼，他语气平淡，眼神却是一种与之不相称的犀利，绷紧了脸庞，笔直地站在我面前。我说朋友。他不依不饶地追问，死者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业？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在吗？我被他问得几乎要窒息了，脑袋嗡嗡作响，悲哀地想原来我除了她的名字，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顿时不住地自责，苦地难以自拔。丨警丨察有点不耐烦，戳了我一下，催促我快点说。我正一肚子悲愤，被他猛然一搞，立刻化悲愤为胆量，伸着脖子对他喷了过去，你他妈的神经病啊，我不知道你要我怎么说？你不是丨警丨察吗？自己查去啊。丨警丨察吃了一惊，眼瞪地老大，指着我鼻子，人五人六地教训，你这什么态度。

　　我凛然不惧，什么态度？你希望我有什么态度？过来就把人抬走了，你们多看一眼了吗？他妈的收尸队还是拍电影啊，整得跟灾难片似的，早干嘛去了？他吸着胸，嘴巴咻咻作响，脸像一块擦黑了的6B美术专用橡皮，声音低沉，说请你配合工作，不要紧张，我来问你，是因为你对死者比较熟悉，没有别的意思。请你务必把当时和死者在一块的情况说清楚。我听他老是死者死者的，心里老大不爽，冷冷地说她不叫死者，她有名字，她叫卢丽丽。丨警丨察有点尴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不对？我方才的怨气陡然无影无踪，只觉得心里一热，眼前有点模糊，带着哭腔说，你把我抓起来吧，如果当时我陪她上楼，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我害死她的。丨警丨察好像轻微地叹了一声，说，跟我回去做个笔录吧。

　　我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忽然想起之前把我撞倒的两个仓皇身影，心里一紧，很恨当时自己娇作迟疑，哪怕是再快几秒站起来，哪怕是过去把楼道的灯打开了，哪怕是看一眼他们的样子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只能记得他们操了一声，至于身高长相，甚至是什么型号的背影，我都说不出来。我越想越难受，负罪感一点点地蔓延全身，心里揪疼揪疼，恨不得把它掏出来。上车前，回头看了眼卢丽丽摔下来的地方，太远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围观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好事者死死盯着我看，不知那个没良心的对着我拍了张照，灯光闪起时，我下意识提抬手遮眼，感觉狼狈不堪，很像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日期：2011-11-19　22:47:43

　　第十七章 NO.4
　　大学时国贸班有我一老乡，叫贾怀玉，与宝哥哥仅有一字之差，可卖相却缪误千里，一张**犯的脸，又黑又瘦，鸡脖猴腮，身材矮小，看上去低于海平面，人丢了得用放大镜找，卖相极度落魄猥琐。不过为人不错，做事非常厚道，缺点就是胆子太小，三脚踹不出一声响来，走哪都勾着头，生怕一抬头就遇见债主。这家伙由小到大，从未超规越界，连学校的墙头都没翻过一次。2005年的一个下午，我和他一起上街买球鞋，乘的公交汽车，正好是下班时间，车上载满了各种规格的大老爷们和大老姐们。我难受至极，感觉自己被挤成了张海报，想喘口气都得忍着，老担心中午吃的大蒜会让我惹上人命官司。怀玉兄都被挤得挫骨扬灰了，我看了半圈，楞是没见着人在哪。半途中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姐姐高呼自己被流氓耍了，口口声声说有人揩油，非要司机停车不可。

　　车里立刻就炸了锅，循声看过去，发现那个姐姐长得鸡不刨狗不叼，我闷头想丑人多作怪，都改革开放了，鸡地屁一年比一年高，人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流氓都比以前挑剔，93#以下的汽油根本没兴趣。丫蹲下就是一桶地沟油，居然还挑着脖子，跟中大彩似的喊自己被揩油了。车停下之后，地沟油姐姐把一小子揪下车，落地就使泼妇功，乱拳乱脚一阵猛打。我过去一看，被打得缩头缩脑的正是贾怀玉，他闭着眼抱着头，不停地说对不起，模样败地像是一个街头乞丐。地沟油发泄一通就打了110，丨警丨察直接过来把小流氓带走了，我没见过那种阵仗，哆嗦了半天没敢跟过去。第二天一大清早，怀玉兄给我打了电话，求我带两千块钱到派出所去。那时我是个大头学生，一个月生活费400块，两千块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当下十分为难，他立刻声泪俱下，说给我跪下了。我听了不忍心，挂了电话就去筹钱，程大嘴那抢了一千，张华那摸了三百，自己还剩三百，又跑到街上把自己手机当了，凑了两千赶了过去，交完钱把他领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样子，即使翻遍字典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他的脸是紫色的，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总是裹紧了羽绒服，嘟嘟囔囔喊冷。后来才听说那天晚上他在派出所里，蹲在一片水泥地上，整整吹了一夜的电扇。当时是冬天，腊月刚过，徐州城看上去萧瑟凄凉，一如我脚边刮过的枯黄树叶。
　　这事之后，贾怀玉性情大变，见到我就躲，恨得我心揪肝疼，为了还大嘴的一千块钱，连去彭城饭店兼职的心都有了，张华也气坏了，一提这事就骂我傻逼，表情相当不齿。我实在想不通，去他们宿舍找他问清楚，刚爬上楼，就看见他举着一把砍刀死追着他的室友，面相狰狞恐怖，须发皆直。我跑过去拉住他，他一把挣开，对着我就骂，滚你妈，再拦我，连你一起砍。我当时手抖脚麻，气得不轻，真想伸脖子让他砍了。

　　他现在在老家的县政府上班，县委办公室主任，年轻有为的科级干部。09年回家过年，他过来找过我一次，开了一辆掀了盖的桑坦纳2000，风度翩翩，屁股撅得像个山西煤老板。饭后一起到县城玩，找了间县级领导不屑光顾的歌厅，期间我问过他到底有没在公车上耍流氓。贾科将一个小姐搂在身前，挺了挺裆部，说那个女人的就靠我这么近，他妈的，当时我就起来了。他说完哈哈大笑，对着小姐的屁股拧了一把，我看了之后毛骨悚然，差点吐了出来。那一次我以为他会还我钱，想那小子都是人民公仆了，高低也应该靠谱一点，没想到贾科楞是一句没提，搞得我十分纠结，总觉得丫把我当临时工玩了。

　　给贾怀玉送钱，是我第一次莅临派出所。我以前觉得像这种电视剧里总是歌功颂德的机关单位，和暴雪总部一样神秘，应该很来劲，。可真去了之后，感觉又不怎么样，里面的摆设就不多说了，人根本就和电视里的正义形象相差万里，个个公丨安丨的外皮，城管的脸，说话都带着子丨弹丨味，好像一不老实就会喂你一颗似的。当时我对其印象极差，交钱那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捆TNT，看到个火机就想把自己给点了。

　　再次光顾是08年，当时张华给我打了一电话，说小偷在卸她电动车上的蓄电池时，被便衣逮了个正着，要我当派出所去一趟。小妮子说得很激动，就差把便衣大哥当神膜拜了。那一趟感觉还不错，舒坦地跟度假一样，心里美滋滋的，想当纳税人的待遇就是好。只是提电池的时候有点不爽，我想找抓到小偷的便衣拍张照，丫不肯就范，死活要我和电池合影留言，说是要存档用。过程很痛苦，低着嗓子问这样算不算留案底了，便衣大哥嘿嘿笑。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阳明路的上的刑警支队里。问话的人很和气，给我端了杯水，利落地坐在我对面，摊开一本笔记，说，您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