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11 07:51:06
　　54．三德会的大锅饭
　　一个川戏大班子，主要行当中有“双梁”、“双柱”，就很硬肘了。“三德会”由九个班子组成，“梁”、“柱”之多，非同寻常。随便哪个行当，都过得到坳！光是有名的文武小生，就有柳乘风、曾海声等七八个。旦角里，压断河的、红透了的，亦是六七个，可谓人才济济。
　　头三天唱戏，场场客满，但艺人都是尽义务，收入就作为三德会的底钱。中午、晚餐，都有大甑子蒸好的饭和米汤抬出来，全体人员，包括家眷，都来舀。虽然不提供菜蔬，但能有白米饭吃，已是皆大欢喜。以后，天天供饭，就成为常态。按柳乘风的说法：“首先保证一个肚儿圆！”
　　除去米饭、场租等一应开支外，还有余钱，全体分账。怎么分？大家公议：杂角、彩女、龙套、马衣这下四角算一股，柳乘风、何金枝这样的柱柱，起码该算四股。每天的余钱，除以总股数，如果是一百文，下四角就得一百文，柳乘风、何金枝得四百文。票房增减，则按此比例增减。结果，头一次分账，会长柳乘风分到八百文，下四角分得二百文。钱不多，但那些马衣、彩女却拿得笑眯眯的。以前在老戏班，不过能拿八文到十文。曾几何时，龙套演员能和名演员共同分账？都是老板打发叫花子似的“赏”几个！现在真有点排排坐、吃果果的感觉。

　　柳乘风回到水井街，将分得的八百文交给雷小茵。以前的包银制，柳乘风每天不得几个银元才怪！现在成立了艺人自己的团体，不受老板盘剥了，倒只得这么一点。
　　柳乘风看雷小茵那困惑的神情，说：“要顾群，才长得了！两顿饭，会里都给大家解决了嘛，你不是也去打了饭吗？管了饭，还能分这么些钱，够用就行了嘛！”
　　雷小茵说：“我又没有说啥。”
　　柳乘风从背后拢住她的腰说：“乖乖，我看你把铜板接在手里的时候，人一下神了，晓得你不快乐。要会想，我一人顶别个下四角四个，但人家的嘴并不少一张。我们还是算宽余的。”

　　雷小茵反手抚住他说：“你是会长，夺起这个摊摊不容易。你就别管我是啥感觉，总归是要支持你的。实在不行，我还把糖画摊儿，做成长摊子。”
　　“你就别去颐喜茶园门口摆摊了，这样，人家会认为我嫌分少了，逼得夫人又去摆小摊摊。”
　　“放心！我才不去茶园摆呢，跑远点，到青羊宫摆花会摊摊，总可以嘛！”雷小茵说着，就去外面院子端回晒萝卜干的簸箩，里面切成条的萝卜，已经晒得缩水、半干。她在上面撒些海椒面、盐、白酒和花椒面，逮住一阵揉，然后装进坛子。腌好了，可以下饭。每次去颐喜茶园打饭，看见柳乘风端着“白眼饭”干哽，就不是滋味，总要小炒一两个菜带去，就这一点小意思，先生也要办招待，那些吃白饭的，见来了有盐有味的菜，当然却之不恭，柳乘风就剩不了几筷子。

　　以前两夫妻吃饭，雷小茵不大做泡菜，怕吃不赢生花。现在，她干脆买了莲花白、红皮萝卜来泡它一坛子，每天用斗碗拈一碗，上面放点熟油海椒、味素，用菜篮子提到茶园去，大受那些饿虾虾的单身汉欢迎，不管是不是柳乘风的艺徒，或者徒辈，都“师娘”、“师娘”地喊。雷小茵说，你们现在饭吃稳了，不再跑滩唱戏，就能成家了，到时候，嘴巴恐怕就没这么乖了。那些人说：“哪啊？吃不吃泡菜，都一样喊你！”

　　何金枝就没有柳乘风这样的贴心人照顾。八百文拿在手里，东抛西洒就没有了，抽大烟都成问题。多年跑滩，他何尝不晓得跑滩伤神、短命，很多人四十来岁，正当艺术成熟、风华正茂，突然呜呼哀哉。三德会能让艺人不再流浪四方，功莫大焉！讨厌的是，自己的烟瘾，一直贻害身心，关乎命运。要在三德会呆下去，拿这八百文，他就活不出来；离开三德会，又像舍不得。
　　柳乘风发现，何金枝不抽倒床烟了，晚上没戏时，早早熄灯睡觉，觉得是个好兆头，就鼓励他，采取逐步减量戒烟之法。
　　何金枝点头：“听人劝，得一半。林则徐早在五十多年前，就虎门禁烟，结果现在啥样？叫花子都有抽大烟的！我再抽下去，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柳乘风晓得他这人，明白起来，比谁都明白；抽起烟来，娘老子都不认。又乘热打铁说：“戒烟是恼火，但再恼火，也就是自己咬牙巴骨的事，不是别人给你用刑，打得精痛。你好端端的，身上姜疤都没一个，就戒了，哪点不好？”
　　何金枝听着蝉子在院内枸树上“死呀”、“死呀”地唱，一把抓过烟枪：“戒，坚决戒！戒不掉就像那懒虫子说的，只有死！”找出铁锤，几锤就将烟枪砸扁了。“这下好了，没家什了，想烧烟都烧球不成。”又自己掌嘴：“看你这皮嘴巴，拿啥子来抽。”接着喊徒弟李玉笛：“明天把我绑在院子那棵枸树上，吃饭都不要解，你去三德会帮打饭回来喂。”又对柳乘风说，这几天戒烟，就唱不成戏了。柳乘风点头：“我去叫钟鼎盛开报的时候，别写你的粉牌。”

　　正好，大徒弟徐清水回来了，他已经在蜀都剧场登台，因为扮相、跷功、唱腔都好，每天可挣一两个银元。进屋，就恭恭敬敬给何金枝奉上一个银元，作为旦行出师后的谢师钱。
　　何金枝听说他每天都能挣一两个银元，称赞道：“你娃娃得行，比我还挣得多了！”
　　徐清水听说师父决心戒烟，大加赞赏，说戒烟期间的用度，都由他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