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把戏，在商场上屡见不鲜，有人专门就凭这类空手道起家。行外的人，只是想不明白：不见当老板的有多少钱，怎的就见他呼喇喇地起了大厦？行内人则知道，河里青蛙，到底是从哪里来。可是，公司玩这一手，也难免事有不测，鳖场建起来了，鳖也开始养了，贷款却迟迟没有批下。情况渐渐变得混沌了——这鳖场，原本就是个钓饵，并不是要动真格的，因此公司对它的实际投入，就只有一点点。小郭每用一分钱，都要去跟老板磨，拨下来几百块钱也是拖三拖四的。这样，他纵有一身鳖王的本事，也休想施展得开。

　　烦心的事，还有呢，那鳖苗也是小郭心中的痛。南方夏季炎热，本不是投放稚鳖的好季节，按理应在农历八月里下苗最好。八月投苗，整个秋冬季的水温，恰恰宜于催长，但是为了让银行的人放心，鳖场早早就下了鳖苗。结果，鳖苗们没吃过这苦，都患了“伏暑”，胃口不大好，一点儿也不长身材。眼看着小半年劳而无功，却白白喂了不少高蛋白饲料。那鳖苗，又个个都是少爷脾气，水质只要起一点点变化，就成片成片地病。病了，就要在饲料里掺药，哄着鳖儿吃。钱就这样一天天地花下去，其实是活活往水里扔。

　　老板原本就不指望鳖场能好，可小郭却巴巴地指望着它养家糊口。两边厢，就这么鸡同鸭讲，费了牛劲儿。鳖场的有些事，因此就显得很怪。若川明白了症结所在，心里就有震动，呆想了半晌，只能连声叹气。
　　（待续）
　　日期：2011-11-10　13:16:09
　　下乡来之后，若川对鳖场始终不敢怠慢，今日偶然窥见了奥秘，人就像突然泄了气——世间的事，堂皇的面子下另有规则，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端的是老板给的饭碗，老板的意志，就是真理，哪有自己可以置喙的余地？这道理，不仅是在公司，只要是个单位，就放之皆准。在都市小报的角落里，也常能看到有人写文章发牢骚，嬉笑怒骂，可是这样的笑骂，到底有何用处？说了算的人，恰恰不用文字说话。

　　还有一点，若川也想不大通：在这样一个绝无出路的地方，为何小郭却执着地在做？这位鳖王，名声在外，若是想另觅去处，立刻就会有人重金礼聘。跳了槽，光景就会大不同，顶多就是在这里浪费了些时间，总强过像现在这样无望地熬着。难道从乡镇走出来的“精人”，真有什么非凡的思路？以若川在职场的经验，这里必然另有隐情，不知小郭图的是什么？他管的这鳖场，真如老板所担心的那样，是有财务漏洞么？如果有，这漏洞，又在哪里？

　　若川告诫自己：不要被鳖场的平静给麻痹了，水下边，说不定就有暗流。自己虽是来散心的，出了问题照样脱不了干系，遇事还是小心为上。这么一想，就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老板的做法，他私心里当然不赞成，对小郭抱了些同情。但职责所在，对小郭又要有所防范，说不得掏心窝子的话。所以只好潦草安抚了小郭两句，怏怏不快地回了炮楼。

　　看看床铺上，几乎堆了半床的书。自打大学毕业后，还真是没有闲暇来读这么多书。从小学到大学，读书是任务、是苦差、是他人所强迫，待到工作后读书可以成为乐趣了，反而也就没了心情了。
　　若川早在涉世之初就知道：生活如何进行，自有法则，决不会按照书上的逻辑。闻达的人，卑贱的人，各有不同的取舍。所以小郭也好、霍半也好，甚至连老金那种人，在他若川面前，都不会真正就有自卑心的。他们看待嗜书的人，大概就像看一个瘾君子——为何非要爱好那种无用的东西？人是在生活中进行较量的，而不是在书本中比高下；强者全都是老板那样一身是胆的人，不可能是他若川这样规规矩矩的人。自己十年职场沉浮，那结果，就是铁证。老板每日睡到近晌午，吃吃饭局，打打麻将，钱就山呼海啸一般地来；自己每日早上七点就赶紧睁眼，带着眼屎赶公交车，生怕迟到一分钟，存款却可怜巴巴那么一点儿。想着，他便又想到自己的孩子。在往日，因为孩子成绩平平，若川没少出恶语批评，只恨没生出个龙种来。现在看来，这事根本不必担忧——有所短者，必有所长。孩子们的将来，不一定就不如父……炮楼上，若川头枕着臂，倚在床头左想右想。最后，还是拿起了一本书来。

　　（待续）
　　日期：2011-11-10　19:24:15
　　17、汤圆
　　尽管若川平时最恨是手机催命地响起，最烦电视机没心没肺的吵闹，但是手机来电少了、电视看不到了，却又感觉心里空空的，不大对头。为了免得寂寞，他就以读书来谋杀时间。翻书之间，太阳一晃，就能晃荡过半日。
　　快到吃晌午饭时，若川放下书，想爬起来下楼去走一走，却又意迟迟地不想动。忽听得楼下有女人呼喊：“白助理，吃汤圆了！”若川听了一惊，忙从窗口探身去看，见是那位厉害的马寡妇，便摸不着头脑。未等若川张口问话，马寡妇在下面说：“我是马花芹呀！白助理，你这楼梯太陡，我上去不方便，下来吃吧。”她这么嚷着，鳖场里就有工人引颈张望。若川顿觉尴尬，便应道：“不年不节的，吃什么汤圆呀？”马寡妇不管这些，只顾快嘴说道：“初一也算个日子嘛，吃碗汤圆，整月圆满。喔唷，看你们这鳖场，一群光棍，没人疼，我关心关心还不好么？这是我自家做的汤圆，甜地瓜的芯子，刚才叫你们伙房煮了，他们都在吃了，你的我顺便就端过来了。”看这情形，不下去，这妇人决不肯善罢甘休，若川只得一步步挨下炮楼来。

　　楼梯边，马寡妇风风火火，递过一大碗汤圆，若川却不知怎么称呼这女人才好。他张口又闭口，迟疑道：“这个，马……”马寡妇赶快道：“就叫我马经理吧。我们早就是关系户了，不要见外。”若川苦笑一下说：“马经理，我怎能无缘无故吃你的汤圆？”马寡妇场面见的多了，轻易不会退缩，脸上仍是笑容不改，说：“怎么叫无缘无故？你们是大买家，我是供货方，是互利的关系，我们不就是亲戚一样么？”见马寡妇夹缠不清，不吃她汤圆，决收不了场，若川只得接过碗，蹲下来品尝。马寡妇大大方方，跟着也蹲下了，说道：“早听说白助理一表人才，工作有魄力，今天算是见到了。真是哦，满天星星抵不上月亮！人嘛，就得读书。不读书，狗屎一摊，就像我们家的那位。当然，读死书也不行的哟，好比教授也只好去卖烧饼。像你这样，就恰恰好。”若川任由她说，只是低头吃着。

　　平心而论，这汤圆确是别有风味，日常在鳖场伙房吃大锅饭，吃得倒了胃口，尝尝这家做的小食，还是亲切的。吃罢，若川把碗筷往楼梯板上一放，抬头道：“马经理，你有事？”马寡妇一怔：“非有事才能来么？邻里邻居，吃个汤圆，是人之常情。不像三十年前，吃了要犯错误。”若川也不笑，摸出烟来摆弄，随口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马寡妇当然是有所求而来，见若川态度和善，不由大喜，向前凑了凑，说：“也无什么正经事，就是想认识一下你白助理。我们生意人都知道，生意场中，水清是养不了鱼的。我这小本生意，还望白助理高抬贵手。自然了，我也不会亏待你。”若川“哦”了一声，便吸着烟，品味她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