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若川与小郭商量好，对霍半要使一套软功夫。晚上，就请了霍半，到镇上“福满园”酒家吃饭，饭罢又到“金格格”歌舞厅唱歌。下田镇场面上的小姐，虽比海口的要差了许多，但在乡间看来，却还是一道不错的风景。令人想不到的是，在歌舞厅，轮到霍半挑选小姐时，那些女子都扭扭捏捏的，不大肯上前。若川悄悄拉住一个，问了问，才知小姐们嫌霍半“土气”。若川就有些生气，心想这些女子，如何真就养成了“格格脾气”？霍半的脸色也渐渐不好，不肯入座，说：“老子不玩了。走南闯北，不想碰到了一群镶金边的！”若川赶忙递个眼色给小郭。小郭会意，起身说：“队长不忙，这里的小姐太平常，我去找个好的来。”说罢便出了包房，直奔“夜巴黎”发廊，找到老关系阿娇小姐，塞了两百块钱，叮嘱她一定要伺候好霍半这个土鳖。如果夜里要开房，另外再加三百。阿娇是“夜巴黎”的头牌，架子一向就大，但此刻也见钱眼开。一晚上就能得七、八天的收益，叫她如何不高兴？当下就答应了，随了小郭来到歌舞厅。阿娇满面春风踅进包房，打眼一看，就知道服务对象是谁，一屁股就坐在了霍半身边，噤了噤鼻子，搂住了霍半的肩膀。

　　先前在饭桌上，小郭按既定方针，就已经与霍半把事情谈妥了。乡人对鳖场不满，由来已久，正好趁此机会一举解决。小郭先让了一步，答应出钱，埋涵管，将污水排到荒地里去。霍半也让了一步，答应由村里安排劳力挖沟，不要鳖场付工钱。农家的劳力，不值两个钱，出工挖沟，人们只当是费了几个工日，抵触不会很大。再者当初鳖场是租了村里的地来建的，乡人每年从租金中都有些收益，只要霍半发话，霍氏一族便不会反对，其余人也只能跟从。这样，两下里都出了点儿血，永久地解决了双方矛盾。

　　眼看谈得不错，霍半却又斜刺里杀出一枪来，要求鳖场不再从马寡妇那里买鱼，而由他另外介绍鱼贩。小郭与若川对视一下，明白这一局霍半是大获全胜了。如不答应，是丢了西瓜拣芝麻，想想无法，若川只好点头应允，一面在心里咒个不止。小郭见若川同意得爽快，反倒犹豫起来，最后才狠狠心表了态，说最好由霍队长一并介绍几个鱼贩来，具体要哪个，由他小郭自己来选。霍半听了，自然同意。杯觥交错间，若川打量那霍半，觉得这村官倒也有些雄才大略，在小小的一个地面上，能操纵自如。就算是面对城里来的强手，也有他软硬兼施的两把刀。这地头蛇早想把“马家军”的势力赶出鳖场，这图谋在若川这里碰了壁，却借着村民挖路闹事的机会，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若川心里虽然恨恨，但转念一想，马寡妇那边断掉了也好。排除了马寡妇，自己将来要对付的，就只是小郭一个人了。目前安抚好了霍半，腾出手来，恰好整治内部，那也是需要动一番脑筋的。

　　这一晚上，霍半大获全胜，不禁得意，在KTV包房唱歌，端起了一杯红酒，索性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条件：“我有个侄儿，不大成器，让他到你们鳖场吃口饭算了。”若川一怔，闷着不开口，霍半便又说：“那小仔，不讨厌的。你那次去我家，送你回鳖场的那个仔就是。”若川想起了那个沉默的男孩，像是叫做霍井石的，看样子还算老实。想一想，反正是满盘皆输，签了城下之盟，再答应一项也无不可，于是就猛地拍了一下茶几：“好，就让他来吧，我今天算是认了，领教了霍队长厉害！”霍半哈哈大笑，在包房里抓住麦克不放，猛吼了一气。身边的阿娇，很懂得场面，千娇百媚地配合，更哄得他忘形。待到夜半散场时，霍半红光满脸，一只毛躁的手，抓牢了阿娇，不愿放开半分钟。小郭便趁势说：“那，我们先走，辛苦一下霍队长，送阿娇回去。”遂又附在霍半耳边低语了一句，“过夜的小费，已经付了。”霍半大笑一声，握了握小郭的手：“好！你看得起我，我就当你是兄弟。我看那李嘉诚，也不能耍光杆司令。有钱，大家一起赚么！”而后又搂住若川肩膀道，“助理，你到底是总公司派下来的，有气魄。改天我请你。”出了歌舞厅，霍半搂着阿娇，自去销魂了。小郭便用摩托载着若川，赶夜路回村。

　　（待续）
　　日期：2011-11-21　07:00:35
　　农历十五已过了好些天，晚上月光已不甚明亮。乡路上，一片漆黑。小郭小心翼翼地驾着摩托车，颠颠簸簸地跑着。车灯一晃一晃，勉强照亮鼻子底下的一小块。
　　这一晚上，简直是“丧权辱国”。一场谈判，终为地头蛇所挟制，若川与小郭的心情就都觉郁闷，走了大半截的路，谁都没有一句话。看看路已经下了岭，若川才长出一口气，说：“你说，这农村里，要这队长是做什么用的呢？”小郭说：“谁知道！”若川又仿佛自语道：“算了，今天就算花钱送瘟神。”小郭却不大乐观，说：“若能送得走，倒好啊！只怕是那霍半捏到了咱们软处，得寸进尺。”若川说：“那不会，他还是知道分寸的。”小郭便恨恨道：“哼，他那种人！给了金山也不知足，要给他美国总统当才行。”若川无言，朝远处望了一望，见鳖场的灯光在天际下一片朦胧，想到自己来这里已一个多月了。这期间，竟没有过几天安宁日子，就感叹如今做事，真是千难万难。

　　鳖场就像条破船，一面左躲右闪，规避着大浪，一面内部又已朽坏，处处有不测。这样子内外夹攻，怕也是迟早要沉掉。若川想，所谓的“岁月安宁”，不过是人心里的愿望。其实心既不能安，事也难得宁。自己在这荒僻乡间，若不是偶然认识了六莲，纵有那青山绿水，也要烦闷死人了。如此一想，又有所解脱，把事情慢慢往好处想了。譬如今晚的事，固然窝囊，但了结了一桩矛盾，对鳖场还是好。改日，还要抽空去一趟镇上，把几样项大宗支出摸摸底，回来再清账。事情一步步来，就有了眉目。接着又想，如果小郭的问题坐实，老板势必要拿掉小郭，那么，鳖场这样大一个摊子，又靠谁来支撑？这是要未雨绸缪的。只顾了特工似地找破绽，破绽若找到了，谁能来兜底？

　　看来，内部的事，也很棘手。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拍拍小郭肩膀，说：“过两天，我要找你谈。”听若川的口气不大寻常，小郭忙问：“谈什么？”若川沉吟半晌，才说：“我们做人，还是要有个分寸。”小郭是何等精明之人，听了这话，心里一悚，忙说：“助理，你难道……”话未说完，一不留神，没看清前面的路，摩托车歪到了路边。他把握不住，三拐两拐，竟一头栽到下面沟里去了。

　　两人齐齐地摔在地上，摩托车也死了火。这一跤跌得不轻，所幸下面的沟不深，否则性命都有问题。过了好一阵，小郭才清醒过来，吐了吐嘴里的土，咒了一声，爬起来，摸摸牙齿还都在，想动弹一下，却发觉腿已完全麻木了，寸步难行。他问若川：“你怎么样？”若川头也是昏昏的，说：“别的没甚，就是胳膊痛得厉害。”话刚说完，只觉得右臂又一阵钻心地痛，便疑心是伤到了骨头，只得咬紧牙关爬起来。小郭有些急：“怎么办？我也走不动了。”若川望望黑漆漆的四周，说：“倒霉！先坐下吧，缓一缓再说。”两人便择地坐下。小郭恨恨地咒道：“霍半这狗，他娘的！”若川叹息：“咒有什么用？霍半这会儿，正爽快呢。倒是我们，怕要在这里等到天明了。”遂摸出烟来，递了一支给小郭，两人默默抽起来。过了一忽儿，若川只觉得手臂越来越痛，竟如火烧火燎一般，忍不住哼出声来。小郭忙问道：“要去医院啵？”若川说：“先回鳖场再说吧。”

　　夜里的山野，清凉如水，一钩残月留在西天上，淡淡地发黄。草丛中万籁齐鸣，虫声高低清浊，各个不同。远处林中，还有猫头鹰冷不丁的几声怪叫。若川望着星空，想到自己这十几年的闯荡，就如这漫漫夜路，又暗又多坎坷，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来。今天，险些在这荒山里丧了命，明日又会怎样呢？想着，就直摇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