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嘉恒是个军事迷，只看了看便惊异的确定。
　　“对，是子弹的弹头。”汪佩云顿顿，“这颗子弹，是从我身体里取出来的。”
　　两个媳妇和孩子们都惊愕的望着她。亚贺记得母亲身上有两处明显的伤疤，小时候每次问，妈妈都说是不小心碰伤的。
　　大家传看着那颗弹头仔细研究了一番，又将挂链传回到汪佩云手里，佩云又提在眼前端详了一下，就把它放到摆在桌子中央的骨灰盒上，说：“这链子他一直带在身上，因为他说，我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
　　“哇……”三个孩子都惊叫起来。
　　“真的吗？太伟大了！”嘉惠感动的摇着头。
　　“奶奶一定是非常非常爱爷爷了！”若禹摇晃着佩云的手臂。
　　“我一共受过两次枪伤，这是第一次，另一次是我自己开枪打伤了自己。”佩云接着说。
　　“可是为什么呢？”嘉恒追问着。
　　“后面我会讲到。”
　　佩云又从箱子里拿出那部《源氏物语》，若禹接过来，跟她爸爸那天的反应一样，“哇，好老一部书啊，还是日本语。”
　　嘉惠是读过的，就拿过来看看说：“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长篇小说呢，现在有中文版了。”

　　“讲什么的？”嘉恒接过来问。
　　“爱情与宿命。号称是日本的《红楼梦》，但是比曹雪芹早了700多年。”嘉惠解释。
　　“这是我们过去常读的一部书，因为他总希望我可以成为紫姬，但我始终都不是。”汪佩云自嘲的笑着。
　　“紫姬是谁？”若禹问。

　　“《源氏物语》的女主角，是男主人公最爱的女人。”依然是嘉惠在解释。
　　汪佩云把书放到桌子上，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带着镂空花纹的银质相框。那相框有一本书大小，银色已经被氧化成铜褐色。相框里镶嵌着一张已经泛成黄色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对年轻男女的半身照，那女子一望而知是汪佩云，面貌轮廓变化不大，柔美而端庄。而那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眉目清朗。
　　汪嘉恒先拿过了相框，大家都凑近了来看。
　　“是姑姥姥的结婚照吗？”嘉惠问，“姑姥姥真漂亮啊。”
　　“那个就是爷爷吧？哇，蛮英俊呢！”若禹感叹道。
　　“那不是结婚照，因为，我们并没有正式结过婚。”汪佩云依旧平静。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她，她拿过那只相框来细细端详，又用一只手掌抹干净照片前的那块玻璃，然后把相框支起来摆在骨灰盒的前面，她的动作一向不紧不慢，但嘉恒确实有点着急了。
　　“姑奶奶，可以开始了吗？”
　　佩云点一点头，侧着头想了想，大约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讲起。然后缓缓的，她开了口：“其实，我们家不姓汪，我们家姓沈。我们也不是从青岛来到香港，我们家，在北平，就是现在的北京。”
　　这句话惊愕到几乎所有的人，大家都把脸转向兆麟来寻求认同。汪兆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确认道：“是的，我们家不姓汪，我们家姓沈；姑姑叫沈心璧，我叫沈家麟。我们家，在北平。”
　　大家又不解的把脸转向汪佩云，哦，其实是沈心璧。
　　她正慈爱的望着儿子：“其实，亚贺你，也不姓迟，你的父亲，他姓池野。”
　　“什么？”若禹惊愕的高声问，迟若禹是个日剧迷，喜欢很多的日本明星。她一直想把第一个出港旅游的地点定在日本，但她万万没有想到……

　　“是的，”汪佩云或是沈心璧平静的回望着她惊愕的眼睛，“你的爷爷名叫池野浩男，他，是个日本人。”
　　日期：2013-06-06 16:36:40
　　《残岁》　楔子（4）
　　屋子里一片寂静，汪兆麟或是沈家麟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其他人都愣愣的看着一直被他们以为叫汪佩云的女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嘉恒轻声的，像是怕惊到其他人似的，探寻的问。
　　“哦……”沈心璧靠向椅背，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才继续说：“事情要从差不多一百年前说起了。”
　　她看着儿子，亚贺正迷茫的望着母亲。沈心璧悠悠的说道：“你父亲的外祖父，是日本广岛人，他年轻的时候是派在北京读书的留学生。后来，他跟一个北京的女孩子相爱了，其实那女孩子之前已经订过一门很体面的亲事，所以女孩家里就坚决不准她再跟这个日本人来往。但爱情这种事情你们也都清楚，她的发生跟民族、国界，甚至，跟仇恨都没有太多的关系。总之，三年之后，当日本男人要回国时，那女孩子就毅然跟着他私奔去到了日本。”

　　“哇……”又是两个女孩子的嘘唏声。
　　“那年轻人后来成为日本在当时有点名气的大学者，他们两夫妻很幸福，生了一个女儿。后来那学者把这个女儿嫁给了他的一个叫池野英哲的学生。池野夫妇生了两个儿子，池野幸浩和池野浩男，这二儿子，就是亚贺，你的父亲。”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带着我母亲和我哥哥，”她看向兆麟，“就是你的父亲。”兆麟点点头。
　　沈心璧继续说：“一家人一起去日本留学，我父亲就是池野浩男外祖父的另一个学生。老师跟我父亲很投缘，又看我们一家忠厚老实，就让我们一家人和池野一家一起，住在他家的另一座院子里面。”
　　“那时候还没有我，那一年我哥哥沈心阳6岁，池野幸浩比他大2岁，而池野浩男当时4岁。他们就是那样厮混着一起长大的。池野家的两个男孩因为从小跟外婆住在一起，外公又是有名的汉学家，所以本来就都会讲些中文，再加上从北平来的小伙伴，6年后，我父亲接到当时北平一所大学的聘书，准备回国时，不仅沈心阳的日本语很纯正，池野家的两个儿子也都会讲很地道的北京话了。而我，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

　　“我们家离开日本时我只有3个月大，池野一家送我们去码头。当时池野浩男看见我对他笑，就对我母亲说：‘心璧很好看，等我长大了，我会娶她做老婆！’大人们都笑，我母亲就对他说：‘好啊，可是我们现在要回北平去了，北平很远很远，到时候你怎么娶心璧呢？’他想了想就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去北平娶她！’”嘉恒、嘉惠和若禹都在心璧身边哧哧的笑起来，大家的心情也略略的放松。

　　沈心璧继续她的讲述：“那时大家也都笑得不行，只当是小孩子讲的笑话听。可是谁能想到，20年后，他真的来到了北平。当然，他并不是为了来娶我，他，是一名效忠他们天皇陛下的日本军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沈心璧。
　　心璧微微地向他们点一点头，“那个年代，日本已经决心把自己的领土扩张到亚洲的其他国家，所以那个时候，日本的很多年轻人都去读军校，池野家的两个儿子虽说出自书香门第，可也都考入了陆军士官学校。在那里，池野浩男遇到了当时正兼任陆军大学校教官的板垣，而这个人，影响了他的一生。”
　　“板垣！”嘉恒瞪大眼睛惊叫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若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