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楼上，若川的头脑风暴正在搅动不已的时候，忽听得老金在炮楼下面喊：“助理，有美女找你，真正大美女呀！”若川抛了书，下楼来一看，果然是一位翩翩女郎，正伫立在水池边，观看池中物。听见若川走近，女郎回眸一笑——原来是朱老板的秘书。这位女秘书不久前见过若川，此时大大方方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我叫高赢，输赢的赢。我们董事长向你问好！”若川很感意外，木木地伸出手去：“高赢？像个男孩名字哦。”高赢嫣然一笑：“不，是男女通吃。”若川一听，就觉这女孩豁达通透。握罢手，他向四下里看看，觉得简直没个像样的落座处，便有些尴尬：“瞧我们这地方！”高赢说：“不要紧的，就站在这里说话，也可以。”若川就问：“找我有事？”高赢说：“我单刀直入吧，是我们老板给你捎话：我们都是外面来投资的，要相互关照才好。”高赢说完就一笑，那微笑，看上去很真诚。若川听了，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过我们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吧？”高赢说：“是的。简单说吧，若是今后我们跟村民起了纠纷，我们老板，不希望你们掺和进去。”若川就有些犹疑了：“这个——，利益决定立场呀。”高赢诚恳地说：“对，我们老板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就是，我们绝不会碰你们半根毫毛。”此时一阵风乍起，吹乱了高赢的头发，她用手草草拢了一下。不过若川倒觉得，那些秀发散乱开来，这位白领女性在乡野中才更像是真实的。

　　就这样，若川与高赢站在池边，字斟句酌地谈判。从远处看去，倒像是一对好朋友。一众工人不由得都停下手，巴巴地看起了美女。老金不怀好意地笑笑，叹道：“啧啧，这女子……死了也值呀。”有人故意问：“什么死了也值？”老金说：“什么也值？半个小时就值！”众人就开怀大笑。老金索性坐下，拿下草帽扇着凉，咒道：“妈的干这鳖场，简直是蹲大牢。三年出去，老母猪都赛貂蝉哩！”有人就说：“不是有‘夜巴黎’么？”老金说：“狗屁！”又有人说：“还有阿娇呢……”老金忽地就站起来：“莫打野了，都起来干活，不要乱看！猪嬲的，当初若把这好色的劲头用来念书，今天也就抱着这样的堂客了。贱人，就是贱命！”

　　工人们在起哄，若川隐约能听见，怕高赢不自在，但高赢阅历不浅，对此置若罔闻。谈完了正事，她从小坤包里摸出一本书来，说：“老板原本让我带些烟酒，我觉得俗，但又不好空手来，就送你一本书吧。”若川接过来一看，是一本艾略特的《荒原》，不禁苦笑：“这年头，还有人看这种书么？”高赢便有些惊异：“咦？原以为你会喜欢的。”若川说：“我有七、八年都不看这些啰。”高赢说：“你看，《荒原》。我好喜欢这书名，就猜想你也一定喜欢。”若川翻了翻书，笑笑说：“好，我收下，谢了，以后再回报吧。倒真是应该好好看一看，不然脑子就成荒原了。”

　　这工夫，白若川才注意地看了看高赢。高赢戴着时尚墨镜，长发披肩，发梢略烫了烫。那乌黑的、在风中扬起的弯曲头发，有一种古典味道。若川便在心里叹：商圈里污浊的地方太多，哪里都不能免。这样好的女子，跟着朱老板跑，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料高赢对若川，也有类似的看法，心灵感应似地就讲了出来：“我在商界里混，就没见过有你这样的人。那天初次见到你，还挺奇怪，心想：这人在公司里干，不是糟蹋了么？”若川就是一惊，这直白的话语让他刺痛，便连忙说：“我算什么，社会的废材！”高赢就笑：“哪里？看你的手指，那么长。我爷爷说，这样的手，叫竹节手，是聪明才子的手。”若川看看自己的手，脸红了一下。高赢就说：“好了，我任务完成了，就此别过。以后，在海口见吧。”若川送高赢出了大门，看她上了越野车。高赢把车窗放下，一只手臂伸出来，优雅地摆了摆，就开车走了。

　　（待续）
日期：2011-12-02　14:48:02

　　待车拐进树林，若川便返回，走着，还在低头想着高赢的话。他觉得，这女孩一来，带来了一股久违了的青春气息。当初在大学和刚进机关时，若川周围，就很有几个这样朝气蓬勃的朋友。自己从恋爱走到婚姻，也是在这种氛围内发生的。生活对于若川这一代，还是宽厚的，让他们在年轻时有兴奋飞扬的时候。可惜走上社会不久，风气就陡转，人心里无奈的东西渐渐聚积，做事业变成了混日子。像高赢这样乐观通透的人，在身边再也不易见到了。人以类聚，不能与大学朋友们一道走完这一生，恐怕就是人生的最大遗憾。

　　走了几步，若川倏地抬头，看见前面路上，站着一个人——是六莲！在那熟悉的少女目光里，若川第一次看到了有一种警觉。六莲没有表情地问：“她是谁？”未等若川回答，便又跟上一句，“……是你老婆吗？”若川笑个不停：“哪里？你认不出来了么？是朱老板的秘书。”六莲的神情，一下就放松了下来，问：“她找你？有什么事？”若川说：“嗨，复杂！他们朱老板，不希望我们袒护村民。”六莲问：“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若川笑笑：“这位朱老板，是江湖老手，大概担心我们有什么背景。”六莲就忍不住笑：“你们？有背景？有背景就不来养鳖了。你是怎么说的呢？”若川说：“我什么也没答应。”六莲朝鳖场方向望了望，眼光变得温柔起来：“真是呀，一下子你都来了两个月了。不单是我，好多村民，都把你们看成乡里乡亲了。”

　　深秋里，日头在下午斜得早了，岭下的万树千树，此刻全都沉浸在斜阳里。在那金光的映射下，六莲五官的轮廓，有玉石一样的温润。若川心里涌起一股爱意，脱口道：“去鳖场坐坐，好吗？”六莲说：“不了，有时间你来我家吧，我老爸早就想同你聊。”若川应道：“好，我有空就去。”
　　天近黄昏，浓浓的柴烟味儿，从小路远处飘来，村中正是炊烟袅袅。丛林里面，鸟儿又叫开了，咯咯咯嘎——在沟壑间一声声回应。六莲就问：“知道这是什么鸟叫吗？”若川说：“是布谷鸟吧？”六莲一笑：“嘻嘻，你还懂！知道它在叫什么吗？”若川说：“这谁不知道？是‘播播播谷’嘛！”六莲嘴就一撇：“亏你还读过书呢！我老爸说，它是在叫‘行不得也，哥哥！’”若川想了起来：“哦，对呀！”就在此时，鳖场里猛然传出老金的呼喊声：“开饭了——呷糜啰——”那声音尖锐、悠长，拖曳着一股生命的喜悦，在空中飘荡。若川与六莲对视一下，便都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