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岭村周围都是连绵高耸的群山，山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村子所在的这座山头却相对低平，除了村民房前屋后的翠竹桃李，其他地方都是绿草如茵，仿佛经过人工修剪。村前和远山之间是一片平原，一条小河如带蜿蜒。虽然已经是秋天，但平原上依然赤橙黄绿，那是村里的稻田、菜地和果园。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李靖不由自主想起这两句唐诗。他对小莲说：“你们的祖先真会挑地方。”
　　“不是我们会挑地方，是因为只有住在这里才安全。我们这不到天黑野兽就到处乱窜，旁若无人。 ”
　　史发问：“不会有学生住在那边深山里吧？”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李靖问：“你们这真有老虎吗？”

　　“听我爸说，解放前后我们这老虎很多。后来大炼钢铁、大造梯田、分山到户，山上的树木被乱砍滥伐，老虎也跑了。最近十几年青壮年都去沿海打工，森林意外得到恢复，传说又有人遇见老虎，不过我没见过。”
　　钟老师问：“我们要找的那几个学生都在家吗？”
　　“不急。已经到了饭点，先去我家吃饭吧。”
　　小莲家住的还是那种古老的砖瓦房。这里的砖不是窑制的青砖或红砖，而是把粘土倒在木制模具里定型后直接晒干，当地人叫做土砖。土砖的厚度是常见青砖红砖的数倍。
　　土砖容易风化。家境相对富裕的村民会在外墙抹一层石灰，小莲家没有这么做，反而在墙上钉了一些木钩，用来晾晒腊肉、辣椒或野兽皮毛。

　　小莲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对三位老师格外热情。他们倾其所有，为三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除了一整只炖鸡，还有大蒜炒腊肉、丝瓜炒鸡蛋、芋头糊等七八个土菜，加上清甜的米酒，吃得三人醉眼迷离，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钟老师和史发家在农村，并不感到特别惊奇。李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鲜美的东西。
　　饭后休息一会儿，小莲带他们去那几个失学儿童家里走访。李靖惊讶的发现，其中一户人家竟然没有棉被，全家睡在地上铺的干草堆里。
　　离开这户人家后，李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这么穷的人家？”
　　钟老师说：“除了打工，农村里的人没有其他生财之道。这年头种田是要倒贴钱的。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年的全部收入就靠卖一两头猪。这点钱村委会找借口七扣八扣，剩下的也就够买点油盐酱醋。过年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借钱办年货。”

　　“不是免除农业税了吗？”
　　“很多地方干部的子女不会读书，又觉得去外面打工有失身份，就通过关系安插到乡镇政府。乡镇政府有那么多闲人需要养活，除了卖地就是向农民伸手。所以山里的老百姓虽然多年没有见过农科所或防疫站的工作人员，但相关的费用一分钱也不能少。”
　　“他们这么穷，要是生了病怎么办？”
　　“靠身体硬扛。好在我们这里环境空气还不错，生大病的人不多。”
　　“万一病了呢？”
　　“能借到钱就动手术，借不到钱就在家吃草药。”
　　“没有医保吗？”
　　“对农民来说，医保就象祖宗保佑，不能没有，不可依靠。”

　　村里一户人家的土狗突然跳过围墙扑向他们。李靖落荒而逃。那狗穷追不舍，村里的其他狗也来凑热闹。李靖被虎岭村全村的狗追逐，情急之下爬上一棵歪脖槐树。小莲赶来驱散群狗。李靖回到地面才发现，他在逃跑的时候扭伤了脚。钟老师和史发搀扶他回到小莲家里。李靖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
　　小莲她爸懂得医治跌打损伤。他用手在李靖脚上肿起的地方轻轻按捏。
　　“只是扭了，没伤到骨头。不过今晚不能走了，我去给你采点草药。”
　　小莲爸很快就回来了，把草药调好敷在李靖脚面。李靖立刻停止呻吟。
　　夕阳西下，小莲一家人忙着准备晚饭。李靖和钟老师、史发坐在门前矮凳上。田野里觅食的群鸟飞回村子对面的大山，霞光明亮了它们的翅膀。

　　李靖感叹道：“和你们相比我真是个足不出户的书呆子。既不知道身边老百姓的苦难，也不知道家乡有这么优美的风景。”
　　晚饭在李靖等人要求下，小莲把饭桌摆在门前晒谷场上。七八点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李靖想，古代的田园诗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所以“蛙声十里出山泉”、“稻花香里说丰年”即是他们当时所见。
　　饭后大家坐在屋外继续聊天。山里白天的气温和枫林镇相差不大，但夜晚明显比山外冷。小莲为大家端来火盆。
　　在炭火的映照下，小莲皓齿明眸，轻颦浅笑，李靖怦然心动。
　　“李靖，有一样东西你肯定没吃过。”钟老师对小莲说，“还有番薯和芋头吗？”
　　小莲立刻明白钟老师要做什么，回屋用竹篮拿来一些薯芋。
　　钟老师把蕃薯和芋头放进火盆里，一边闲聊一边用铁钳翻动。过一会儿就香气弥漫，钟老师挑了几个熟得比较快的芋头和小番薯放在李靖面前。

　　“你吃吃看。”
　　李靖对着黑乎乎的烤芋头和番薯不知如何下手。钟老师和史发给他做示范。
　　李靖依样画葫芦，剥开番薯微焦的表皮咬了一口，烫得他从座位上站起，不觉又让那只扭伤的脚受力，疼得哇哇怪叫。已经上床的小莲父母起来问候。
　　安静下来之后，李靖开始用心品味烤番薯那与众不同的甜香。
　　夜深了，三人听从小莲的建议把火盆移进厅堂。因为吃得太饱，只好继续围着火盆闲聊。正当他们被炭火烤得昏昏欲睡时，山中突然响起一阵山鸣谷应的长啸。

　　小莲家的看家狗对着夜空狂吠几声，村里的其他狗也相继响应。
　　“是老虎？”
　　李靖特别兴奋。他一瘸一拐来到晒谷场上，极目遥望。
　　随即又传来一声悠长的虎啸，这一次似乎已经到了山脚。小莲家的狗像被人扔了一石头，哀叫一声躲进里屋。
　　小莲赶紧招呼大家进屋。李靖帮助小莲把门窗关好。

　　李靖问小莲父亲。
　　“叔叔，那真是老虎吗？”
　　“听叫声应该是。我也十几年没有见过老虎了。你们和老虎还真有缘。”
　　这一夜虎啸声忽远忽近，最近的时候好象就在房前屋后。村子周围的连绵群山帮着扬声，听起来不像是一只老虎，而是一群老虎在耀武扬威，抒发他们压抑已久的愤懑。
　　村里人都用鸟铳朝空中开火，企图用巨大的火枪声把老虎惊走。可是老虎似乎毫不在意，直到天亮前才悠然远去。村民们第二天早上发现很多胆小的家禽家畜竟然已被吓死。
　　吃过早饭后，小莲把大家带到虎岭村小。孩子们看见来了几个陌生人，都站在教室外面围观。李靖发现这么冷的天很多孩子还穿着拖鞋，有的孩子倒是穿了布鞋或破旧的胶鞋，但同样没穿袜子。
　　小莲指挥孩子们举行升旗仪式。因为小学校操场太小，师生们不得不站在起伏不平的丘陵上。音响效果也不是很好。看着这些对着国旗歌唱的纯朴儿童，李靖第一次被升旗仪式感动。

　　虎岭村小外表还可以，里面的桌椅黑板却很破旧。老师的办公室更加简陋。
　　李靖想不通乡村小学会如此破落。
　　“我参观过兴宁革命英雄纪念馆，我们这个当年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参加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每前进一公里就倒下一个兴宁人。学校破成这样上面也不管？”
　　钟老师说：“跟着共产党打江山的是农民，享受胜利果实的主要是你们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