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随管家差遣。”小五素性沉稳,心里虽对这个肠满脑肥的家伙没有好感,面上却无丝毫显现,应了一声,提起行囊,走向骡车。
“五哥、五哥!”同行的两个护院当日都见过小五的胆识和武艺,不约而同地抱拳相见,心里塌实许多。
日上檐梢,赶路趁早,领头的车夫一挥皮鞭,吆喝一声,三驾沉甸甸的骡车踏上北去之途,按计划,一行人将在五日后到达宋辽分界的白沟,跟韩肖胄率领的使辽队会合,将土货交接便返回。
依管家吩咐,两护院分别坐于后两车上押货。负责开道的小五本应坐在为首车上,却嫌骡慢,索性跳下车,大步并行,权当练脚力。韩寒趾高气扬地骑着一匹瘦马殿后,庞大的身躯直令人担心坐骑会被压趴下。
原来宋人缺马,定期以巨资向周边邻邦大理、辽夏买马,又将马分为十五等,前十二等充战骑,末三等弱不经甲者供作邮递驿马,而有钱的大户人家虽多养马代步,却很难买到良驹。至于畜力车,皆以牛、驴、骡等为主。
出了县城,拐上宽广的官道,迎面立一石堠,上刻“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不像城中街道多铺砖石,官道皆为土路,虽有榆柳夹掩,却挡不住阵阵秋风卷起沙尘扑面而来,小五自幼有沙眼的毛病,一时难以抵受,便跳上骡车。
“驾!”韩寒倒来了精神,打马催骑,冲到了前头,也是,虽贵为韩府管家,却整日埋头于鸡皮蒜毛之事,也难得出一趟远门。
正是农忙时节,官道上除了飞马邮递的往来递夫,行人甚少。到了晌午,界堠显示已出了相州,小五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离开本籍地,不禁新鲜地四处张望,目之所及,但见地广人稀蒿满野,荒坡孤雁落狐冢,怎一幅秋凉肃杀的景象。
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行。小五没由地想起汤阴县老家鬓发苍苍的父母,自己这个家中最大的儿子却不能守在二老膝前赡养分忧,实在是不孝。他的内心一阵酸楚,暗自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以报父母生养之恩。
赶了半天路,众人的腹中都打起鼓来,胖子尤其耐不得饿,韩寒远远瞧见前方的一个打着食幌的歇马亭,嚷道:“大伙儿快点,有歇脚吃食的去处了。”
按照宋制,官道每二十里置马铺,有歇马亭,可由百姓经营饮食;每六十里建驿馆,隶属各州府衙门,为官旅公差者提供食宿。
“有客到!”守着冷清食肆的店小二早瞄见这一票人马,大老远就殷勤地上前拉客,“列位客官快请进,小店有刚出锅的上好熟牛肉,还有香喷喷的葱花大肉馒头。”
“别忘了给骡马上草料。”韩寒吩咐一声,踱着官步,率先进了大堂,一个人占了张桌子,先给自己点上一盘熟牛肉,一碟花生米,再加一壶黄酒。给另一张桌子的小五、两护院和三个车夫六人各点了一碗粥和一个肉馒头。
小五难得吃上肉馒头,就着热粥儿,狼吞虎咽地几口下肚,兀自没觉得饱,却又不好意思启口,而同桌的人尚在不紧不慢地进食。
酒足饭饱,韩寒响亮地打个嗝,见随从都巴巴地等着自己,只觉理所当然,喊小儿过来付帐,一起身却打个踉跄,敢情喝多了,他陷在肉脸中的小眼斜了一圈,落在小五身上:“岳五,本管家看得起你,这督押之职,由你暂代吧。”
小五“喏”一声,心头暗喜,须知衡量一个武人优劣的标准便是骑射,他的射术已有所成,但骑术却嫌生疏,盖因无马练习之故。
将胖管家扶上尾车顶厢歇息,小五返身上马,恰似如鱼得水,一抖缰绳,大喝一声:“大伙儿启程嘞!”
既为了行使督押之责,又兼练习骑术,小五驾着瘦马在空荡荡的官道上来回驰骋,同时挥舞铁枪与心中的假想敌厮杀。
按说,宋人的假想敌理应为多年征战不休的西夏人,但因燕云十六州的缘故,反而对辽国这个友邦更为敌视,小五也不能免俗,幻想着自己为收回祖宗之地与辽人大战。
马战枪法的要领跟步战全然不同,以冲锋陷阵为主,一轮冲杀要面对无数敌人,要求一个照面便杀敌于马下,不像步战跟敌缠斗,至死方休。
小五的枪法亦周侗传授,但周侗所长为弓射,枪法却是一般,这一点,当小五碰上真正的高手之后才明白。
正“杀”得兴起,耳畔忽然隐隐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小五当即收枪勒马,警惕地四处张望,但见前后一线连天的官道上并无他人,两边的荒丘蒿地中也无人影,难道自己听岔了?小五摇摇头,身为射手,最要紧的就是目力和耳力,他相信自己没听岔,莫非有剪径的强人缀上了?
小五虽出身农家,却天生大志,好读古书,研习兵法,是以小小年纪,遇事不慌。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来回“厮杀”,如同一个沉迷游戏的顽童,但耳朵却直竖起来,捕捉任何可能的异声。
当小五又沿车队由首及尾冲骑时,再度听到了低笑,他这下听仔细了,笑声分明来自居中的骡车,他心中暗惊,莫非强人是趁刚才歇脚的空儿偷上的车,这还了得?
“大伙儿停车,有贼人!”小五当机立断,在强人可能发动攻击之前先发制人,提弓拉箭,直指出声的车厢,“咄,大胆贼人,敢动国使礼货,即刻出来,否则射你个穿心凉!”
两个护院见小五不像儿戏,皆紧张地举起刀枪,逼住另两驾车。车夫们也反应甚快地跳下车,抱头伏于路边雨天泄水的沟堑中,以防误伤。
“啊!有贼人?在哪、在哪?”躺在尾车顶厢的韩寒像个肉球般滚将下来,连幞头掉了都不顾,酒也被吓醒了,哆哆嗦嗦地躲在小五的马后,颤声发问。
“臭岳五,给个鸡毛就当令牌啊。你倒是射啊,自家把头伸出来让你射!”伴随着一个脆生生的嗔声,自车厢中探出一个云髻慵娇、妙龄绝色的绿衫少女,不是韩府最得宠的小祖宗韩九儿是谁?
“九姑娘?”“我的小姑奶奶!”小五和管家几乎同时叫出声来,韩寒不迭叫苦,“小姑奶奶,你怎么跑这儿玩啦?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有个好歹,相公还不生吃了小人?不行,小人要送你回府。”
“送我回府?这一来一去可就耽搁一天,你就不怕误了我爹爹出使的大事,不怕朝廷要你的脑袋吗?”韩九儿顽皮地半眯双眼,好整以暇地斜倚在厢门上,她自是算好了时辰,才敢现身。
“这个……”韩寒如何是精灵古怪的九姑娘对手,自忖委实担不下这个责任,不由左右为难,俄而一拍脑门,自以为得计道,“有了,岳五,你快马加鞭,送九姑娘回府,再星夜赶来,与我们在夜宿的驿馆会合,如此两不耽搁!”
“喏!”小五应一声,翻身下马,就欲上前“请”韩九儿落车。
“狗才尔敢?”这个主意委实不错,激得韩九儿一下跳起来,立在驾座上跺着小蛮靴,柳眉儿倒竖,“反了你们了!谁是主,谁是奴?眼下自然是我九姑娘说了算,快点出发!”
“九姑娘,不要胡闹了!”小五一个箭步站在驾座前,以防韩九儿跌下,又转头看一眼管家,等他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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