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之外，一头体型健壮的赤牛——今天的祭牲已经拴在碑上。蜀王走出庙门，亲手将牛牵门进来，大司马鱼袡跟在他的身后。青夭使劲踮起了脚，她要看看鳖灵出现了没有。可是鱼袡的身旁没有一个随从。青夭的心顿时一沉。
　　蜀王将缰绳交给大司马，鱼袡眨了眨眼，脖子习惯性地抻了两下，将左臂的长袖子卷到最高处，走到牛跟前，牛低沉地叫唤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鱼袡熟练地拔下牛耳边的几根毫毛，放在神位的豆上，负责祭祀仪式的大宗伯手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显然不是鳖灵——跪着献上鸾刀，鱼袡将刀在袖子上擦了擦——这不是仪式里规定的程序，而是鱼袡平素杀戮前的习惯动作。他紧张地舔着嘴唇，虽然杀过很多次祭牲，但他的心里还是很紧张的，牛皮很厚，，若不能一刀刺中要害，牛发起狂来，到处乱踢乱咬，这祭祀就没法进行了。

日期：2012-09-29 16:14:32

　　面色苍白的那帮宗妇们，胆小的紧紧闭着眼睛，稍微胆大的则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准备迎接这血腥的一幕。和大家的视线都不一致的是青夭，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这紧张而刺激的场面仿佛并不能吸引到她。
　　鸾刀终于高高举起，刀上的鸾铃发出刺耳尖利的响声，霎那间整座宗庙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日期：2012-09-29 16:17:32

　　刀子无声地准确地插入赤牛的心脏，高大的神牛一下倒在地上，双腿一阵阵地抖动，仅仅一小会，松开的四腿僵直了，一个生命离开了躯体。神牛都是打小牛犊时就精心饲养的，当它的同伴吃着粗粝草料，做着繁重的田间苦活时，神牛们却悠闲地在散步、闲卧。神牛有知，它会认为哪种生活才是一种幸运呢。或许，田间苦力会选择悠闲的神牛生活，而神牛们宁愿吃苦，也不想早早赴死。鱼袡赶上前将刀子向下顺势一划，切开了牛腹，鲜血，一大堆内脏一下子奔涌流淌出来，一股难闻的热哄哄的臭气加上血腥气蔓延开来。宗妇们发出尖利的惊叫，将祭礼的气氛推向高丨潮丨。听到夫人们的尖叫声，鱼袡的嘴角向上扯了扯，剖开牛腹，这是他在祭祀中最喜欢的部分，这充分体现了他的英勇无畏，此时，他觉得自己像个战无不胜的沙场英雄。

日期：2012-09-29 16:18:46

　　蜀王走上前，接过大宗伯呈上的簋，里面是已经凝固的神牛的血。鱼皮蒯下牛肠外的板油用豆盛着献到神位前，接着割下牛的肺，放在“尸”前，“尸”低头作势尝了一口，蜀王次妃带领宗妇们献上清酒，青夭神情麻木地跟在命妇们后面，恐惧已经放大到她不能承受的程度了。她几乎相信，鳖灵要倒霉了，一个谣言摧毁了他。真是那样的话，她自问自己能承受即将到来的灾难吗。或许能，或许不能。鳖灵是她的天，有了鳖灵，她什么都不用害怕，可是，如果鳖灵遭了难，她就会立刻垮掉。她的世界，是鳖灵，她的男人撑起来的。她想，完了，说不定下个时刻，她会突然崩溃，扯乱头发，大哭大叫，解开衣衫，就像任何一个遭逢大灾大难的柔弱女人，在蜀地，她看到过这样的疯女人。

日期：2012-09-29 16:20:25

　　蜀王神色凝重地在众大臣的簇拥下来到祭礼台前，老臣丹禾扮作神尸端坐台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日期：2012-09-29 16:23:26

　　鱼杜口中念念有词，跪倒在祭台之下，他忽而仰天而望，如同聆听来自空中神灵的的指示，忽而伏地叩拜，仿佛在接受神灵的恩赐，忽而又低头自语，好像在忏悔自己和子民的罪过，好像在与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神灵对话。
　　丹禾在那里亦频频点头。
日期：2012-09-29 16:25:38

　　良久，蜀王站起身来，脸上充满了悲悯，大声说道：“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
　　彼星而流，将降鞠汹。
　　悠悠我里，亦孔之痛。
　　四方有羡，我独居忧。
　　无从诡随，以谨丑历。
　　天之方难，敬天之怒。”
日期：2012-09-29 16:35:15

　　诵完，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从每个大臣，每个在祭台边的人脸上扫过，那冷冷的眼光令人不寒而栗，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追究。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几只秃鹫闻到了动物尸体的气息，傲慢地展动双翅，前来看看有什么可食之物，只见无数人长跪不起，只是没有看到腐肉在何处，只得怪叫几声又慵懒地飞走了。
　　蜀王一抬手，又颓然垂了下来，人们屏息凝神看着他的每个动作。最后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下头，转过身去，“来人，把人牲带上来。”

日期：2012-09-29 16:41:19

　　众人哗然，目光投向了庙门之外，鳖灵双手反绑被两个胥吏押进来，青夭睁大了眼睛，心紧张得跳动着，想象中的一切终于成了事实！鳖灵就是祭祀的人牲，马上，他就要血溅祭台，而自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肺与脊肉要拿出来祭神。
　　鳖灵镇静地往前走着，路过青夭面前的时候，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走上祭台，跪下不语。鱼袡又拿着明晃晃的鸾刀走了上来。
日期：2012-09-29 16:52:42

　　人群突然纷乱了，青夭发出尖利的叫声跑出来：“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她突然说着谁也不懂的山里野人的话，疯了一样跑到祭台之上，抱住鳖灵的魁伟的身躯，和他说着什么，鳖灵将她顶到一边，泪流满面：“让我死吧，我果然是蜀国的祸殃，这是我生下来就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照顾好孩子们！把他们养大！”
日期：2012-09-29 16:55:09

　　青夭匍匐行至蜀王身前，青色的绣面图案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狰狞可怖，蜀王向后退了几步。几名士兵过来拖起她就走，她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出来，从身上的小囊里翻出一条丝织的手绢，又回身跪行着呈给蜀王。
　　鱼杜看看鳖灵，鳖灵仰望天空，眼泪长流。
　　那是一条丝质的手帕皱皱巴巴，展开手绢，上面绣了一条活泼灵动的游鱼，鱼杜一怔，三十二年前的往事扑面而来。
日期：2012-09-29 16:59:56

　　第五章

　　三十二年前，瞿上城里的后宫之中。
　　两个年轻妇人一边坐在树下绣花，一边亲亲热热地说话。
　　“总算绣成了。”年轻一些女子的站起来，咬断手绢上的线头，站起身来，只见她腰身滚圆，已经怀孕了。她面色丰润，身材高挑，比旁边的侍女要高出许多来。她是少梁姬，站在旁边的是她的亲姐姐长梁姬，一年前少梁姬随同姐姐嫁给蜀王，不久少梁姬先怀孕了，而姐姐长梁姬一直都没动静。
　　长梁姬接过手绢仔细端详，上面是一条活泼的游鱼，数枝箭在鱼的下方，犹如水波的纹路。“阿妹绣得真好，这鱼儿啊就像活得一样哎。”手绢上绣的是蜀国的图腾。
日期：2012-09-29 17:00:58

　　少梁姬笑道：“阿姐你就是手懒，这织绣的手艺还不是你教我的？”
　　长梁姬回道：“不是我不黾勉，咱后宫的衣服物件多到穿不完，何须自己亲手来绣，你说呢？”
　　“要是在民间呀，为娘的要做一大堆小衣裳，我绣这么一个汗巾儿，也算将来给孩子一个念想。”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

　　“阿姐，我是真的害怕，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是死是活，现在且是难说呢。你没听说过吗，蜀国后宫里的诅咒，凡是生了男孩子的，为娘的都会产难而死！”少梁姬说完这话，自己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长梁姬言辞空洞地嚷着，心里却咯噔一下。进宫之前，她和妹妹就曾听说，在蜀国后宫里，从蚕丛王开始，这个厄运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蜀王的女人，无一例外的，柏灌王和鱼凫王以及他们的兄弟打出生起都没见过自己的亲身母亲。这一怪咒，导致善良的鱼凫王终身不娶。如今，数十年过去了，这个恶咒还会阴魂不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