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香敛了笑意,一手伸去想要夺过那琴。景帝却不依不饶,死死抓着那玩意儿不放。陵香终于恼怒,却怕他弄坏那琴,只得忿然松了手,狠狠剜了他一眼:“皇兄珍宝这么多,爱要哪件要那件,何必跟我抢东西?”
“你心上人的琴,就不许别人碰么,连你皇兄也不行?”凌景帝耻笑着,按在琴上的手突然就加了内力,一瞬间琴弦尽断,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越是喜欢越是在意,朕便要毁了他。这琴如此,你的心上人,亦是如此!”
陵香见状也不言语,只用手指一划,琴弦便染了殷红的颜色。她抽回了手,反击般扯出一个冷笑:“这是我的琴,当然不许别人碰。别人如此,我的亲皇兄,亦是如此!”
凌景帝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句‘皇兄亦是如此’!在你眼里,皇兄连你的心上人都比不过了?!”
他敛了笑意,蓦地将琴推回陵香处,那琴禁不住他的推搡,“哗”的一声被划出一道细长的伤痕。景帝却不解恨,提高声音讽刺般冷笑起来:“你当他是心上人,他又把你当做什么?真的以为风归影会矢志不渝地爱你一生一世?!这个狗贼的话,做不得真!”
那人的脸色便瞬间变了,苍白如同周遭的积雪。她怔怔地看着那架精致的桐木古琴,仿佛这样看了,便可以看出些许希望来。然而终于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声音清淡如浮云,须臾即散:“这架琴……不是他的琴。”
“不是他的琴?不但是他的琴,还是你和那狗贼的定情信物!”景帝蓦地立身站了起来,“你不要把你皇兄当傻子,就是画楼空那家伙帮你死死隐瞒着,朕也有办法探个究竟。你心里怎么想的,朕清楚得很!”他又冷哼一声,白她一眼,“凌国公主思恋寂国大将,你倒是说说,传出去又会成为什么样的笑柄?”
“我没有。是你想太多了……我说了,这架琴,不是他的。”
“朕是想得太少了才会让你有机会胡作非为!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一副相思苦恋的怨妇模样,告诉朕,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凌蕙去哪里了?你告诉朕啊!”
“皇兄。”
日期:2011-10-22 23:39
陵香轻轻唤了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岂料凌景帝并没有准备停声,他敛了笑意道:“你以为皇兄不知道么?三年前不是你放了风归影,他早同他的镇北军一起死在乱箭之中了!”又转过脸正视陵香,“我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你忘记那人了,没想到你还是冥顽不灵,对他念念不忘。你莫不知道自己就要嫁人了么?!”
陵香像是忍受不了般扭转头不去看他,良久方才攥紧了手心:“婚姻大事是你做的主,我没兴趣知道;忘不忘记他却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好,朕不管,朕早就管不了你了!”凌景帝只是冷笑,又想到陵香一心维护着风归影,倒连兄妹之情都不念了,一时心灰意冷起来,也不想再跟眼前这头倔强的牛拼下去,只转过身踱步离去。“朕是你皇兄,你的事朕自是要管的。朕给你的忠告,你听也好,不听也罢,反正朕是要说的。”
凌景帝蓦地停下了脚步,半侧着脸,慢慢吐出了几个字:
“不要忘了你是谁。”
陵香顷刻凄然。
她果然忘了自己是谁了。
她是凌国陵香公主,生是凌国的人,死是凌国的鬼,就算要嫁人,也必须为凌氏为凌国争取最大的利益。她的性命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她所做的从来就不必按照自己的意愿,只需要对皇族为凌国万民有益,只要做到了这些,不是已经足够了么?
“我没有杀风归影,已是放虎归山留后患,即使日后再见,我也不再是风归影眼中那个许他一同归隐的湘广陵了。”湘广陵怔怔地看着凌景帝远去的背影,不禁苦笑起来,“是这样的,确实是这样的。他的湘广陵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陵香公主精心布置的军阵之中,和镇北军一起被乱箭所杀。那个人早已是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单剩一缕幽魂存天地罢了。”
凌景帝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宫门,陵香却怔怔的站立不稳。她的脑海里乱哄哄的,像是遭遇了令人无比难受的晴天霹雳,却又只独独回荡着一句话——我是他的大仇人,我果真是忘了,我是他的大仇人!
“如果会是这样,我到底是为什么,还要渴望与他相见?”陵香把脸靠在那架琴上,清冽的液体浸润了琴架上粘稠的血液,“湘广陵是我杀的,他最爱的人,是我亲手杀死的啊!”
若再相见,情何以堪?我又该情何以堪?!
日期:2011-10-23 14:01
【一】此恨不关风与月(五)
初春已至,凌国还是严霜满布。自风归影的玉玲珑琴弦尽断,宫女们便只见公主直直地站立在庭院中央,一声不吭地看着积雪融化或是白梅凋零,从旭日东升一直看到夕阳西下。
白梅开到零落,寂国的樱花,大概正是灿烂一片了吧。可惜有生之年,谁再也没有机会和谁坐于樱花树下,共赏这满天飞舞的落樱了。
陵香抱着那琴,指腹一遍又一遍划过琴背龙池上方“玉玲珑”三个楷体字。凝视着琴上鲜血淋漓的琴弦,她心中便只剩一缕苦涩:断了就是断了,再换过另一根琴弦,还是是变不回以前那架琴的。
你我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谈何因?
相见又如何,见了面又能如何?——早已经不能如何了。陵香坐了很久很久,终于只能是凄然一笑,自顾自道:“风君,你想不想我?我倒是想你得很呢。”
她终于不作他想,搁下那琴立身离开,顺便招呼宫女:“把这架琴丢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然而陵香心底却一直是明白的:我说不想再看到他了。然而我不想看到的,不愿看到的,究竟是那架琴,还是以前那段与你相依相伴的日子?
站在角落里等候差遣的是个新来的小宫女。她大约十岁,穿一套整齐的粉色宫装,盘了个蝴蝶髻,安安静静地垂首靠在一边。这小宫女本非分配到陵香公主宫中的,不过家境贫寒,没办法选择个好一点的主子,只得被有点家境的宫女排挤,于是“发配”到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朱鸾殿中。
朱鸾殿里的打工女念着她可怜,也曾耐心地告诫过,说是朱鸾殿里的东西不能乱动,若是不小心惹恼了陵香公主,定然是小命不保的。大宫女特别交代不要乱碰陵香公主的琴,说是有一次木工修琴,不小心在那“玉玲珑”的桐面上划了一道很薄的刀痕,竟被生生砍下了双手。
听了陵香的话,那小宫女一阵懵然,心道公主如此喜爱这架琴,怎么会忍心把它丢了?又看到琴弦上血迹斑斑,吓得呆立在那里不敢动了。
陵香转过身见她没有任何动作,知道这小宫女是被吓怕了,忽而轻笑道:“你怕了?”
那宫女连忙摇头,怯怯道:“不怕。”
陵香依旧只是笑,笑容里夹杂着说不清的意味。“怎么可能不怕,我第一次看到人血的时候也是很怕的呢。”
那宫女不敢回话,陵香便接着问下去:“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九岁了。”
陵香怔怔地坐在那里,没有再问下去。她是想起了自己的九岁,那一段近乎残忍的时光。
九岁么?我九岁的时候,正是被囚禁在国舅府,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后来皇兄问我是不是愿意用我的生命去为他保卫这个江山,我很坚定地点了头。那时候起我的性命就已经不是我的了,然而就像风归影曾经说过的,自己选的路,对与错,又有什么抱怨可说?
日期:2011-10-23 14:03
那宫女见陵香神色突然间就黯淡下来,以为自己言语间有所冒犯,吓得连忙叩头请罪,声音也变得哽咽:“奴婢知错了,殿下恕罪。”
她的双眼饱含泪水,眼泪只在眼眶里打滚不敢留下来。这也是大宫女交待过的:陵香公主很讨厌看到人痛哭哀嚎,若在她面前无缘无故地哭泣,只会换来更重的责罚。
“你有什么地方错了?”陵香苦笑起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能再问,只因为眼前的小宫女已经低着头低声抽泣了。她于是敛了笑意,轻声问道:“宫里面的人,都像你这么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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