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那小宫女还是自顾自哭着，只能若有所思地侧着头，自言自语起来，“是啊，我是陵香公主，跟寂国那位镇北大将军一样，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所以他们都说我为人残忍，喜怒无常又喜欢滥杀无辜，难道不是么？”
　　“公主……我……我……奴婢不是有意哭的，是眼泪，是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出来……”
　　陵香长长叹了口气。她想着是不是该让这个小宫女换到别的宫苑里面去了。也许对于自己对于他人而言，陵香公主孑然一身地生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宫殿里，这会是最好的吧。
　　轻微的脚步声从后传来，但不是凌景帝。陵香依旧不回头，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主子可不能那么绝情哦。我来找主子，当然是有急事啦。”身后之人停住脚步，脸上狭长的伤疤因为明亮的笑容而不显狰狞。他拍了拍小宫女的脑袋，低声“嘿嘿”笑了起来：“做错事情了吧？要不要白涅大哥帮你向陵香公主讨饶？”
　　不待那小宫女回答，白捏已然换了肃然的表情：“让她下去吧。我有事找主子。”

　　陵香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虚弱地道了一声：“下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小宫女像是得到了救命符般磕头退下了。
　　白涅这才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收到两条很糟糕的消息。一是风归影重新担任镇北大将军一职，屯兵北疆，估计最近会有所行动。主子和侯爷的婚事恐怕是要耽搁了。”
　　“还有呢？”
　　“皇上让我来请主子去祖陵……其中原因，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陵香苦笑着打断他，“是我放走风归影的。你知道，黑曜知道，连景帝都知道了，还有谁不知道？”
　　“主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下去吧，我是他皇妹，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杀了我的。”
　　陵香伫立在那里，看着那架血迹斑斑的琴，目不转睛看了很久很久，一直看到天又下起了大雪还是没有离开。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墙角的白梅迎风怒放，远远地飘来阵阵幽香，沁人心肺。
　　凝视那迎风傲放的白梅，陵香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多年前在泛黄的纸张上看到的一句话：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寂国的雪樱，大概也正如这白梅一样在傲放吧。然而拂不掉的，拂多少次还是拂不掉；得不到的，求多少次还是得不到。
　　天教心愿与身违。
　　【章一 完】
　　BY 燕归凤辞
　　日期：2011-10-24 14:07

　　【二】凄凉别后两应同（一）
　　玄武陵是凌国王室墓园，凌景帝家成员大多葬于此地。先王和其皇后的陵墓在东南方，与早前战死沙场的大王子二王子的陵墓毗连。凌国的皇陵整体位于皇城北郊，那里处在群山环绕之间，是皇家龙脉所在之地。这样优越的地方，自然是守卫深严，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的。
　　说是这样说，但陵香也是知晓的，这住着私人的地方那有什么好玩的？陵墓都是由巨石堆砌而成，恐怕盗墓者还没找到进去的路就累死在外头了。所以景帝这次唤自己来，多半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罢了。
　　她提步缓缓踏进了这个地方。有些时日没有来了，陵香总是不敢踏入这个地方，以前是因为会想起一些埋藏在心底的阴影，后来则是因为风归影。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颜面去面对她死去的父兄，即使有勇气面对，又如何能求得原谅？她又该求谁原谅？
　　似是惧怕着什么，又像是期待着什么，陵香停下了脚步，转身往母后的陵墓处踟蹰而行。彼时春风和煦，墓园里新木抽芽，青草离离，倒将一贯的萧杀气氛削减不少。和风掠过，一件明黄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在这里。”陵香停下脚步，抬眸看了他一眼。对于凌景帝出现在这里，她想是惊讶的，内心深处，这个高傲的皇者只会站立在历代先帝的墓前，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于是道：“我以为你会在父皇或者皇兄那里。本想着先避开你的，现在倒现在这儿遇上了。”

　　“朕很久都没有来了。”凌景帝的目光停滞在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上，“母后生性喜静，不愿意多被打扰，朕怕惊扰了她，所以没敢常来。”
　　本来皇宫里还是白雪皑皑，皇陵因着它依山傍水形成的盆地状独特地形，反而比兴安城要温暖许多。那不能在皇宫里开花的樱花树在皇陵倒开了一树一树的粉色繁花，飘零在他们走位像是下了一场延绵不断的樱花雨。
　　“你也很久没有来了。”他掸了掸黏在身上的花粉，依旧是淡淡道，“你是忘了自己是谁，可朕没有忘记。寂国对我们凌国犯下的种种罪行，真绝对不可能忘记。”
　　“我们的仇，我没有忘记。可这个地方，我来干什么？反倒是你，你来这里，母后应该会很高兴的。”湘广陵把额前滑落的长发拨了拨，可那发丝却不听话，不过一会又滑落下来。她于是也不管了，只淡淡一笑，“如果是你来，母后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是甘愿为你去殉葬的，不是么？”
　　“母后为朕牺牲的，朕定会铭记在心。但是‘欲立其子，必先弑其母’的宗训，朕早晚亦是要改掉的。”景帝眯眼打量着陵香，狭长的墨堇色眼眸突然间杀气凛然，“母后临死之前，叫我一定要帮她报仇。”

　　湘广陵只是沉默。
　　风归影狮山一役大败凌国，大皇兄阵亡，年迈的父王受不住打击撒手归天。此后凌国外戚专权，大权独揽于国舅冷无涯手中。如果当时寂国有对软禁中的自己和被早些年送去冉国当人质的皇兄施以援手，母后也就不用接受宗训，为保住皇兄的帝位而答应殉葬。
　　没有母后的死，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境了吧。
　　日期：2011-10-24 14:09
　　那阵难堪的沉默，是由凌景帝亲自打破的：“陵香，你恨皇兄么？”
　　“我只恨不为男儿身，不能与你一争帝位。”

　　凌景帝却不恼怒，转过脸朝陵香冷冷一笑：“你想要反了？还是认为你皇兄做得不够好，怪个大弯来骂朕？真以为你是朕的胞妹，朕就不敢杀了你？”
　　“所以我说我恨不为男儿身。”陵香也只是笑，“我在寂国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安阳郡主，她活得可是要比我滋润的多。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只当个懵懂不识世事，娇惯任性的公主？谁会愿意天天生活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谁会愿意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谁会愿意让自己走上我现在的这条路？”
　　谁也不愿意，只是由不得你选择。
　　“你到底是在恨皇兄。”
　　她走上前去，拨开凌景帝披风上的花屑，却又敛了笑意：“你知道我不想恨你却不得不恨你，就像我知道你不想恨我却依旧要恨我。你我皆是如此，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恨不恨，又何必浪费时间？”

　　景帝反手死死握紧她的玉碗，几乎是咬牙切齿：“陵香，你真的要逼朕做到这一步么？”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陵香微微一笑，笑容里不带一丝苦楚，“平阳侯曾经跟我说过，他说我活不过三十岁。”
　　她甩开景帝已经不带力度的手，慢慢转身后退一步：“以前我不怎么怕死的。想着死了就是死了，不过是闭上眼睛，世界一片虚无罢了。可是现在我怕了，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在乎的人和在乎我的人都不在了，那么我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她终于停下脚步，回眸清淡一笑：“皇兄，日后若我不幸亡故，便把我葬在母后的陵墓旁吧。”
　　樱花树下，亡灵的思念。一生一世的牵挂，一生一世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