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放下电话，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过了一会儿，董文静的电话没来，周秦的电话却来了，他一如既往地嗨皮地问：“亲亲，你不生气了？”李郁听到周秦的声音就开始嚎啕大哭。周秦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哄：“郁郁我错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让我去搬家我就不去搬家，你要是把我关在门外面，我就是等到天亮也不先走。”
　　李郁终于可以说话了，她哽咽地说：“脑、脑震荡。”周秦吃惊地说：“啊？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我都好了。”李郁又哭了：“……你什么都不给我说！”周秦说：“我怕你担心啊。其实一点儿事都没有，我们的车和一辆小货亲了个吻，我昨天拍了个片子，轻微的都看不大出来有脑震荡，医生怕有事，让我观察了一天，刚放我出来。手机在医院没电了，我回来换上电池，一看到亲亲的短信就心花怒放……”李郁打断他，哭着说：“我要去看你。”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李郁出了门，才发现打一把伞根本就不顶事，风大雨大，雨点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她很快就湿透了，学校门口开过好几辆出租都不载人，好容易有一辆停下来了，李郁赶忙钻进去。等到了地方她从车里跳出来，发现周秦也打着一把伞，直直地站在路边上等她。她在风雨中像他跑过去，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逆水而游的鱼。
　　周秦一把抱住她，往楼里跑。李郁边跑边问：“你干嘛要出来！……你脑袋不震荡了吗？！……你都快成落汤鸡了！”等到终于跑到楼里面，周秦把雨伞折起来，笑嘻嘻地看着李郁说：“两个半落汤鸡，比一个落汤鸡好。”

　　两个人拧成一根麻花上楼，恨不得变成热气球，径直地升到天空去。不要燃料，也不要方向控制器，就这么死命地飘，飘到宇宙的黑洞里去。
　　……
　　你是不是有一点不爱我了？
　　不，更爱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不爱我。

　　不，不会。
　　要是你不爱我了你就告诉我。
　　好……咳！都说了不会！
　　会的。
　　不会。
　　……会。

　　日期：2013-08-03 23:13:31
　　三
　　今天李郁上大课，阶梯教室，一二百号人。
　　李郁一边讲着，一边看着教室最后一排的一对恋人，两个人正你侬我侬地互相喂薯条吃，旁若无人。李郁决定忍了：好吧，如果他们认为爱更重要的话。反正在最后一排，也不影响其他人。
　　中间休息的时候打开手机，有安芸的五个未接电话，赶忙打过去，那边安芸一接通电话就哭了：“李郁，你不要不管我。”李郁连问怎么回事，安芸一顿大咳，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我发烧了，39度，咳嗽死我算了。”李郁还要问什么，安芸又哭了：“难受，亲爱的你快来，我要死了。”李郁慌了手脚：“不行啊亲爱的你再坚持一下，我还有一个半小时就上完了，今天是快两百个人的大课，我要是上了一半开溜就成教学事故了。”安芸不说话了，咔嚓挂了电话。

　　李郁一下子心乱如麻。安芸好久没这样过了，事实上，从宁乡死开始，她从没见过安芸哭。李郁到底还是给系主任打了电话请假，给学生们说明情况，学生们一阵欢呼雀跃，一点儿都不避讳老师。李郁顾不上他们，跑到校门口，这个点没有班车，只能打个黑出租。上了车她再给安芸打电话就打不通了，急的李郁出了一头汗。快到市里的时候电话终于打通了，接电话的却是赵长瑞。他说：“李郁你不要着急，安芸已经在医院了，急诊室打吊瓶呢。”

　　李郁赶到医院的时候，安芸已经睡着了，赵长瑞兢兢业业地坐在床前，如临大敌地数着液体的滴数。看到李郁走过来，赵长瑞连忙站起来说：“是肺炎，大夫一听就听出来了，都没让拍片，直接上了抗生素。刚刚打了一针退烧药，这会儿体温快正常了。”李郁连连说：“谢谢你，谢谢你，多亏了你。”赵长瑞脸又红了。
　　他的公司离安芸的家近，接到安芸的电话他放下手头的活，十分钟就到了她的家。

　　急诊室里有三四张应急床，都很窄小，一米宽都不到，可是安芸躺在上面还是只有一点点的样子，脸色发白，头上都是汗。李郁看了一会儿，忽然很想哭。她自责，这段时间自己真是重色轻友，不陪安芸也就罢了，心里满满的只有周秦，谁也放不下。安芸看上去永远是又强大又嗨皮没心没肺的样子，当然李郁知道她不是。可是这一段时间，她假装忘记这一点，她骗自己，她假装安芸是从不用关心的，安芸咳嗽有好几周了，她从未提醒过她去看医生……她是个自私的坏朋友。

　　李郁拿出纸巾，正想要给安芸擦去头上的汗，安芸醒了。她怔怔地看了李郁一会儿，又转过眼去看着赵长瑞，说：“赵长瑞不如我嫁给你吧。”
　　赵长瑞大惊，赶忙端起杯子喝水。安芸惊叫道：“那是我的杯子！你倒是挺不见外！”
　　……
　　安芸输了十天液。不顾李郁的反对，赵长瑞把年假都请掉了，每天接送兼陪护，连安芸上厕所他都跟到厕所门口。李郁去了两次，实在插不下手去，索性每天打个电话算完。
　　即使如此，李郁也从未把这事儿当真，这两个人的气场实在是不搭。赵长瑞应该就像安芸以前的那些男朋友一样，少则几个星期，多则三四个月也就自动消失了。所以当安芸闲闲地给她说起来如何跟赵长瑞去见他父母，赵家爸爸妈妈住的老城区如何破旧却又生活便利，赵家妈妈如何碎嘴能说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

　　李郁说：“你们两个好就好了，干嘛去见人家父母？”
　　安芸说：“见父母怎么了？我们准备结婚。”
　　李郁说：“不开玩笑。”
　　安芸说：“我没有开玩笑。我和一个对我好的男人结婚有错么？”
　　李郁被噎住了。半晌她准备从另一个角度入手。她说：“你这样对赵长瑞不公平。”
　　安芸也停了半晌，然后说：“怎么不公平？我会对他好。”
　　一阵水汽从安芸的大眼睛里突然浮出来，满满地，好像一下子就要荡漾出来了，但是她二话不说，用意志力关上了眼泪的闸门。于是，她那黑洞洞的眼珠像是突然结了冰，或者罩上了一层玻璃罩。
　　她说：“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对男人好。”
　　李郁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日期：2013-08-03 23:14:34
　　每个深夜，躺在周秦的怀抱里的时候，李郁都有一种恐惧，恐惧眼前这个强健的身体会突然消失，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突然消失。一切都是虚无，从无中来，再到无中去。她一遍遍地问：你爱我吗？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又自顾自地说：不，你不爱我。
　　她还总是一遍遍地秋后算账：“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不肯再努力一把去追我？就因为我有男朋友了？你以为我不是处女了？”
　　周秦总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然后换一副小男孩的声口，可怜巴巴地说：“姐姐，那时我还小。”他严肃地皱着眉毛，仿佛为此而深深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