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事的话，有时候她和周秦一两天都没有电话和短信。想起来她曾经像写长篇那样发短信给他，电池带个备用的还不够，干脆随身带着手机充电器……那一定是上辈子的事。

　　李郁默默地坐上了班车，看着车像帆船一样缓缓地开动起来，在两侧留下翻滚的水浪。
　　车走到城市边缘的时候彻底走不动了，整个城市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收音机的女播音员的嗓子因为紧张而变得尖利单薄，警告着大家不要出门，尤其不要去护城河附近，据说有一辆车已经被冲入了河里，司机和乘客生死未卜。李郁一听就紧张起来，周秦的公司就在护城河附近，他现在又都是开车上下班。左右看了看，李郁发现一个同系的同事在车上，借了电话打给周秦，却始终没人接通，又打电话给安芸，安芸接到电话就抱怨给她打电话打不通，白白担心一场，让她到了家赶紧给她回个话。她自己倒是没事，大碗有点拉肚子，她请假在家，这会儿正逗孩子玩儿呢。

　　挂了安芸的电话，又一次打给周秦，还是不通。李郁的心里七上八下，同事的电话电也不多了，不好意思再打，只好干坐在位子上。前后左右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到处都是报平安的声音：“车没事儿，就是堵住了……别担心……”“你没事儿吧？这雨大的邪乎，千万别出门了，我到了给你回电话。”
　　李郁的邻座看起来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儿，特别年轻，一直在接手机，声音轻的像鸟语，微微地撒着娇，又温柔又甜蜜。
　　在这样的青春面前，李郁感到了深深的孤独和恐惧。

　　如果让她此刻见到周秦，她一定会抱住他，说：“不管怎么样，让我们和以前那样，再爱一次吧。”
　　窗外一道闪电闪过，过了很久，大家都几乎忘记闪电这回事儿的时候，天边才传来闷闷的雷声。李郁心里清楚不过：再也不可能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甜蜜而疯狂的爱。
　　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却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就像生命。
　　这样的悲剧，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在每一个空间里发生。

　　收音机的新闻还在继续，听起来情况越来越糟，整个城市变成了水城，据说大水淹没了一座大型的地下购物商场，有市民陆续打热线进来，诉说自己的各种惊险遭遇。窗外的天渐渐黑透了，雨又开始下起来，路上的水面开始蹭蹭地涨，司机抱怨说再这样下去车子就不敢打火了——水会进到引擎里面。班车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旁边的女孩又开始打电话，说着说着小声地哭起来，听得出那边的男孩在不停地安慰着她。

　　好在雨终于停了，马路上的车龙开始挪动，四个小时之后，班车终于像诺亚方舟一样挪到了学校门口。班车下面早就等了一堆人，有年轻的男人或者女人，见到爱人下了车就径直奔过去，搂抱在一起；也有中年男人或者女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爱人走到身边，便肩并肩走回家去。
　　当然没有人等待李郁。
　　李郁趟着水趔趔趄趄地回到家，打开门，扑向她的手机，除了安芸的未接电话，手机上空空如也。她的心继续往黑暗的地方沉去。
　　周秦一定是出了事，否则，怎么可能一个电话都不打给她？
　　日期：2013-08-20 13:29:09
　　她手忙脚乱地拨了周秦的电话，谢天谢地终于接通了，一阵乱哄哄的噪音中，周秦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平静地响起：“郁郁？我在酒吧。车开不回去，和同事到这里避一避，晚一点水退了路通了再回家。”
　　李郁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那就好。”
　　然后呢？然后她扣掉了电话。
　　没有事就好，他活着就好。
　　李郁安慰自己。
　　呆呆地躺了好久，她打开电视，只有本地台还有信号，是一部劣质的电视剧，一对中年夫妻在吵闹，男的说：你除了会吵、吵、吵，你还会什么？女的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不再爱我了！
　　李郁几乎是奔过去关了电视。
　　她到底还是打电话给他，哭着问：“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今天我在路上被堵了四个小时吗？”
　　真没有出息。李郁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
　　这样要来的关心，有意思吗？
　　周秦赶到的时候李郁早就平静下来，周秦站在门口笑着说：“郁郁，你真好，我以为你又要我在门外罚站。”
　　李郁不由得苦笑。
　　罚站？让一个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不再年轻的男人，在门外罚站？
　　还要他表演拼命敲门、高呼爱人名字的戏码？
　　又不是琼瑶电视剧。

　　周秦试图想要拥抱她，她微微抗拒了一下，也就接受了。周秦说：“真对不起，郁郁，别生我的气，最近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千头万绪，偏偏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你说我是不是有一点忧郁症？”
　　“忧郁症？”安芸听了李郁的转述，哈哈大笑起来。“那天我抱怨赵长瑞不够关心我，你猜他怎么说？”
　　李郁幽幽地说：“忧郁症。”
　　安芸说：“可笑吧？男人们都被我们逼成了忧郁症。我们比洪水猛兽还厉害呢吧？”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安芸甩甩头发说：“没啥了不起的。他们愿意忧郁就去忧郁吧，我们还有彼此呢，我们还有赵大碗呢，对不对？”
　　李郁点点头。她最近和赵大碗的感情持续升温，赵大碗对干妈比对亲妈还好，看见李郁就吊在她的身上，慷慨地把口水都蹭在她的衣服上，李郁也是见了她就不撒手，脸蛋屁股一律亲个没够。直到安芸嫉妒地指出来：“赵大碗自己会走。”李郁还是不撒手。“你阻碍了人家自己探索这个世界！”这才棒打鸳鸯地把两个人分开。一个看不见，人家干母女又像水蛭那样紧紧地吸在一起了。
　　李郁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臂膀空虚，要放上大碗那个肉呼呼的小身体心里才算踏实下来。她抬头看着安芸，忽然发现安芸那曾经晶莹无暇的面孔上，布满了或浅或深的斑，眼角有了淡淡的鱼尾纹，那自从宁乡死后便从未离开过她的黑眼圈，浓的像是画上去的。
　　她知道自己只有更糟。她们都不再年轻了，永远。
　　有一个窃贼，偷走了她们的爱，偷走了她们的痛，偷走了她们蓬勃旺盛、带来无数创造和幻想的荷尔蒙，而还她们以疲惫、以麻木、以色斑和皱纹。
　　六
　　周二李郁没有课，所以被电话惊醒的时候颇有点恼怒，还不到九点呢。

　　电话是安芸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古怪，瓮声瓮气地：“李郁，到我的老房子来。”
　　安芸的老房子这几年一直租给一个韩国人，最近韩国人回国，下一个租客还没有找好，房子暂时还空着。李郁奇怪地问：“你不去上班，去那里做什么？”安芸只是说：“你快来。”
　　她只好起床穿衣。
　　早晨起床的时候安芸和赵长瑞又闹了点小别扭。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有两个洗手间，安芸一直在大洗手间里梳洗，这天早晨安芸打开洗手间的门就闻到了异味，她马上退出来，一边打开抽风机，一边不满地喊道：“赵长瑞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早晨你大便去小洗手间！弄得这里臭烘烘，我怎么洗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