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李郁和周秦在餐馆里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安芸和赵长瑞气鼓鼓地抱着大碗驾到，两个人比赛看谁的脸拉得长，谁都不理谁。

　　赵长瑞看到周秦，喜出望外地过来和他握手，直呼“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安芸鄙视地看了一眼他，说：“你们男人就是笨，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对周秦说：“我就不奇怪。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自从我变成一个靠谱的好人之后，李郁同学就越来越不靠谱了。”
　　赵长瑞说：“哇，你还靠谱……安芸你要是靠谱，我……我以后就头朝下走。”
　　安芸说：“我怎么不靠谱了？我不就是丢了一块大碗的积木么？为了一块破积木你至于把整个家都翻一个个儿吗？它还能飞了不成？”
　　赵长瑞说：“这不是一块积木的问题……”

　　安芸逼问道：“那这是什么问题？赵长瑞你这辈子还究竟能不能学会就事论事？”
　　大碗坐在他俩中间，左看右看，像看闹剧一样，开心地咯咯地笑起来，拉着赵长瑞的胳膊站起来，伸手就去揪赵长瑞的头发。
　　赵长瑞连忙左闪右闪，避开他闺女的无影手，连声说：“不要揪了！不要揪了！爸爸的头发本来就不多……多乎哉？不多矣！”
　　大家都给逗乐了。李郁抱过来大碗亲了又亲，安芸嚷嚷着：“别毒害我闺女。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又开始涂脂抹粉了，都蹭我们脸上了！来，大碗，你干妈臭美我们不理她。”
　　周秦打趣说：“下次我去你们家做客，非得偷拿大碗一块积木不成。”
　　安芸说：“好！赵长瑞会疯的！他有强迫症！”回过头来继续磕碜李郁：“你的那些粉啊口红啊什么的不都放过期了么？又置办的新的吧？看样子不便宜，周秦你可得给她报销……”
　　事实上，涂脂抹粉也没有用。李郁还是觉得自己老了。脸上还能修饰一下，而对于爱人来说，身体是无法遮掩的。她的胸虽然没有经过哺乳，但是也开始微微下垂，大概是坐的太多，缺乏运动，小腹那里也开始堆积脂肪。她觉得周秦对她的身体远远没有以前那么迷恋。她甚至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裸露身体。早晨起床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冲到洗手间去刷牙洗脸——以前，她嫌弃自己的油性皮肤，可是周秦常常醒来就抱着她左看右看，而且喃喃自语：我最喜欢你这张发着光的小脸。

　　如果是喜欢的，那么什么都好；如果不喜欢，好的也不会觉得好。

　　同样，周秦也变了很多。首先让她感觉到的是，周秦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常常一个周末呆下来，李郁忽然发现两个人几乎没说什么话。他们一起做饭，收拾厨房，看电视，**或者不做，搂着睡或者各朝东西的睡……似乎没有哪一样需要交谈。
　　有好几个周末，他打电话说有应酬或者出差，会回来很晚或者不回来，李郁也就不再过去。想起以前他曾经为了提前见到他，冒雨狂奔一个小时，那些激动、那些热切、那些咕咚咕咚疯狂发酵的荷尔蒙……都是前程往事。那个周秦和现在的周秦，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得到一个人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了过去的他。
　　她忽然明白，周秦的前女友，那个年轻的女孩搞错了一件重要的事。他不是因为仍旧爱着李郁才和她分手，他们分手是因为，周秦不再想要花力气去爱任何女人。如果女人想要向他索要爱，她表现的越渴望，越疯狂，他离开她只会更快。
　　她深深地为那女孩不值。
　　她和安芸说起来的时候，安芸热烈恭喜她，说这次他们肯定没有问题，可以顺利走向婚姻了，因为“起码他不装了。而且一个人越成熟，就越自私，越自私，就越稳定。”她举出她的老姥姥的例子来说明自己的论点：“李郁你看，我老姥姥活了105岁了，还很健康。年轻时候她是个地母范儿的人，看大了自己的孩子，又去看孩子的孩子，现在她越来越自私，孩子们的悲欢她充耳不闻，更不去体谅孩子们的辛苦。在咱们这个孝为先的国家里，她子孙满堂，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爱任何人就有的是争着侍候她的。所以她坦坦荡荡地谁也不爱，只爱她自己。”

　　李郁说：“安芸，怪不得你当年论文写不好。你的论据和你的论点十万八千里。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太太的自私，和一个新中年男人的自私能比较么？”
　　可是安芸不理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希望我的大碗，在还没有变自私以前，狠狠地爱，多多地爱。”安芸的眼睛忽然变得空洞，仿佛那里面储满了此生再也说不出的悲哀。李郁不知道她在看向何方。
　　夏天安芸带着父母和大碗在Q市度了一个几天的小假。这是宁乡死后十年间，她第一次到Q市来。火车到站的时候，安芸爸爸妈妈都小心翼翼地瞧着安芸的脸色，可是她招呼着大碗，若无其事地随着人潮向前流动。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暂时放下心来。

　　海总是那个海。大碗第一次见到大海非常诧异，海浪打过来扑在她肉呼呼的小腿上，她吓了一跳，蹲下来仔细研究，第二个浪头把她打的一屁股蹲在沙滩上。可是她不怕，她不顾大人的阻挠，勇敢地向着海浪爬过去，啪啪地用她那嫩嫩的小手反击着它。
　　大碗的勇气把安芸感动的想哭。
　　安芸给她穿的，是当年她从宁乡妈妈那里偷偷拿回来的、宁乡小时候穿过的绿色兜肚。
　　晚上她一个人去了当年宁乡住过的小区。那家烤肉店居然还在，只是优雅的韩国大叔早就仙踪无觅处。小区仍旧和以前一样脏乱，满地都是垃圾袋，却不会再有人提醒她躲开。她站在宁乡的楼下痴痴地往楼上看，那个窗口半掩着窗帘，亮着温暖的光，她的宁乡就在里面，她也在里面，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生儿育女，度过她和他相爱相伴的一生。
　　日期：2013-08-15 21:44:25

　　五
　　这个夏天J市的雷雨格外多。周四下午李郁有一场监考，中午的时候天沉的几乎要掉到地上来，李郁皱着眉头去赶班车，心里默默祈祷雨不要太大，否则J市肯定会堵的一塌糊涂，三个小时也出不了城。好在一直到李郁冲进教室，大雨才哗地一声泼下来，真的像是有人在用超大的洗澡盆，一盆水一盆水往下泼。世界回到了远古时代，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白茫茫混沌未开的一片。
　　遇到这样的天气真是学生的福音。监考老师们站在门口观雨，学生们正好抓紧抄袭。一个女生把答案抄在大腿内侧，她不时撩开裙子看一下，然后又盖上。李郁明明看的一清二楚，可是实在懒得去管——最近她越来越觉得懈怠，打不起精神，对万事都没有兴趣。何况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去掀开一个女生的裙子？旁边坐的都是男生。
　　雨不管不顾地下了三个小时。李郁出了教学楼，准备搭班车回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世界变了样子，地上的积水没过了小腿，夏天的树叶居然也被雨水打掉了很多，在积水中到处漂流。李郁想起来应该问候周秦和安芸一下，他们在城里上班，就J市那糟糕的排水系统来说，积水还不得没过大腿？开车也会有危险的吧？在包里摸了半天，才确认今天压根忘记带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