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终于解除了魔咒的故事——倾车之恋》
第49节作者:
火锅1976 伍娟有记忆的时候,就三天两头地往奶奶家跑。伍娟家住村东,奶奶家在村南,撒丫子跑过去也用不了五分钟。爷爷瘫痪了好几年,在伍娟两岁的时候没了,奶奶一个人过,有时候也过来和伍娟爸妈一起吃饭。伍娟还有两个姑,都嫁到别的村了。
四岁多的时候伍娟妈妈刘玉芝给她添了个弟弟。那天半夜里,伍娟忽然惊醒了,屋子里灯光大亮,好几个婶婶大娘跑来跑去的。她咕咚爬起来,还以为自己又梦症了。玉芝斜靠在炕头上,轻一声重一声的哼哼,二婶子彩玲专门给她擦汗喝水。
说是二婶子,认真论起来亲戚关系早就出了五服。彩玲和玉芝是同一个村嫁过来的闺女,关系很亲密。比较起来,伍娟其实更喜欢二婶子,人幽默开朗,喜欢热闹,到哪儿都是笑声。而玉芝平日里脸上都是阴云密布。也就彩玲敢经常开她的玩笑:“又摆脸子给谁看啊嫂子?谁欠了你二百大吊不成?”
当然是伍国梁欠了玉芝的。伍国梁是伍娟爸爸。玉芝人长的不错,性格好强,要面子,可是家里穷。伍娟爷爷活着的时候有正式工作,在村子里算是宽裕的,但伍娟爸爸长得不好,矬,人又老实不会说话,玉芝瞧不上国梁。自从嫁到伍家,谁都看得出她一日比一日阴郁。
“狗日的伍国梁!我说不要了,他非说要……”
是玉芝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都哑了。
彩玲说:“省省劲儿吧嫂子!喝口水,别骂了!国梁哥家里都是三代单传了,能不要吗?”
玉芝说:“三代单传有啥了不起……有本事他自己生。”
彩玲嘿嘿地笑:“咱别说那没用的行吗。他就是说不要,你也得要!谁甘心这辈子绝户啊!老了受罪嘞!你看看赵奎家的!”
赵奎家的,是一个腰和地几乎平行的老太太。伍娟有点怕她,因为她从不看人,也不说话。天气好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脸上的皱纹像蜘蛛网,颜色也像,里面全是经年不洗的黑泥。别的老太太老头都扎堆说话,胡聊八聊,开开玩笑,或者凑个方桌打小牌,她从不,就像个木乃伊一样默默地坐在那里。据说她一辈子就生了一个闺女,嫁到了东北,好多年不通音讯,不知死活。村子里有人议论说她闺女肯定是死了,要不但凡活着,能忍心不管老娘?赵奎前几年货真价实地死了,就剩她孤身一个。五保户,饿是饿不死。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腰一天比一天弯,她没钱看也懒得看,慢慢地就弯成了九十度。
在这一片儿,别说只生了一个闺女,就是生十个闺女,没有儿子也叫“绝户”。
二婶子继续唠叨着:“咱当娘们的就是这命,早不受罪晚受罪!”
玉芝改口了:“我说歇几年再生,生大妮儿时候的疼劲儿还没忘呢,他说赶早不赶晚,早生早心净——反正不用他狗日的受罪,站着说话不腰疼!哎呦呦!”
四大娘在旁边嘿嘿笑:“跟了哪个男的都这样,国梁算是疼媳妇的了。省省劲儿吧。快点快点!冒头了!看见头发了!”
四大娘年轻时候当过赤脚医生,这一带的人但凡节俭点的,生孩子不舍得去医院,就请她家去,尤其是二胎三胎。
伍娟妈叫起来了:“我的亲娘!疼死我了唉!混账王八蛋的伍国梁!”
一群女人又哄地围上来看。
农村的炕大,能占半间屋子。伍娟自觉地滚到炕的最里头,好不碍她们的事,紧挨着墙,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她再清醒的时候,炕上多了一个小娃娃,呱呱地哭,乱蹬跶腿儿,几个女人正手忙脚乱地拿着小被子裹他,一会儿就卷成了个小粽子。玉芝靠在炕头喘气,她从没见过她妈累成那个样子,头发都湿透了。
她坐起来,一片茫然,这忽然到来的小娃娃打乱了她的世界。
四大娘从厨房里端着碗挂面鸡蛋出来,伍娟老远就嗅到呛鼻子的香油味儿,有点饿了。四大娘看见她呆愣愣地坐在炕上,笑着说:“哟,娟醒啦!看见炕上的小娃娃了没有?是个带把儿的!以后有你弟弟了,你娘不疼你咧!”
伍娟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看看没人注意自己了,跳下床,找到自己的鞋,一路寻到厨房里,果然看到奶奶正坐在灶前边烧火。她也不说话,就往奶奶身上偎。奶奶一边往灶里塞柴火,一边说:“妮儿,离远点儿,火烤的慌。”
伍娟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奶奶,奶奶回头一看,唉哟了一声,把伍娟横着抱到大腿上,拿起围裙给她擦眼泪。那围裙带着一股草木灰和面粉的味道。
伍娟记得奶奶说:“别怕,奶奶不管啥时候都最疼俺娟。”
草木灰微呛的味道,夹杂着面粉淡淡的甜香。
每个人都是需要被“最”爱的。没有那个“最”,有一万个“比较”、“很”……都没有意义。
日期:2013-08-23 21:54:44
二
伍娟家的村子叫赵集,赵姓居多,伍家是小姓,多少年都被欺负,因此特别重男嗣。二婶子彩玲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伍振亮和伍娟一样大,二儿子伍振军比伍娟小两岁,二叔早早地就当上了两个小子的爹,说话做事都觉得腰杆子硬。伍娟家里已经是三代单传,玉芝生二胎之前伍国梁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已经连续半个月睡不着觉,得了个小子之后顿觉扬眉吐气,让伍娟奶奶煮了一大锅的鸡蛋,染上红颜料,满村里送。满月席上伍国梁在几个堂兄弟的簇拥中到处敬酒,别人没醉自己先醉的拉都拉不起来,被人扶着送回炕上去。等清醒了,玉芝和他商量给儿子起名,他眯着眼睛说:“就叫个强。俺们就要事事比人强。”
玉芝嗤地一声冷笑:“就凭恁那怂样,做你的春秋大梦!恁全家就没个带出息样儿的。”眼睛一斜,顺带着挖了伍娟一眼。
就这样,伍娟有了个叫伍强的弟弟。
伍娟从小就喜欢粘奶奶。奶奶爱讲故事,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蒸枣窝窝,奶奶就讲:从前啊,有一户人家,男的叫王二捣鼓,最怕老婆了。这一天,他们家蒸了枣窝窝,媳妇让她去喊她娘来吃,还说,你要请不来俺不愿意你!王二捣鼓慌慌张张地跑到丈母娘家,大叫,不好啦!不好啦!恁闺女吃一口吐一口!丈母娘一听这还了得,赶紧地跟着女婿跑到女儿家,一看女儿正好好地吃枣窝窝呢,吃一口,吐一口——枣核。
伍娟就笑的前仰后合地,冷不防被妈妈从后面戳了脊梁,差点从凳子上一头摔下去。
妈妈抱着弟弟,恨恨地说:“咧着大嘴嘎嘎地笑,一点姑娘样儿没有!将来看谁敢娶你!”
伍娟不吭声,跑到奶奶跟前,拉住奶奶的手。奶奶也不说话,从枣窝窝里抠出一个枣给伍娟吃。
枣那腻人的甜味充满整个口腔,而整个身体全部是惴惴不安……那滋味真是难以描述。
懂事后,伍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没有怀疑的机会。她和妈长的太像了,都是白白的团团脸,大眼睛。能怀疑真是一种奢侈,起码有一个能解释一切的理由。伍娟甚至羡慕那些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人。没有理由的不爱,才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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