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2-18　01:40:45

　　一杭只给范坚强说了自己的决定，至于三毛，他想回到自贡后，再给他打个电话，他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那是正月初八的事情，上班第一天，范坚强约他在府河边上的柳浪湾喝茶。本来，在河边喝茶是最惬意的了，不过，天气不太好，他们在河边的长亭里坐了一会儿，便转移到屋子里去了。
　　范坚强偏头掸了掸座垫，坐下道：“从长远来看，成都的发展空间更大些，自贡毕竟是小地方，机会少。”
　　一杭笑了，说：“福克纳几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奥克斯福镇，但他写出了举世无双的小说。文学与物质是向两个相反方向行进的马车，优裕产生不了震撼人心的经典作品，《红楼梦》就是醮着血和泪写就的，凡高一生与贫穷做斗争，却留下了最优秀的画幅。物质的匮乏，迫使人们在精神方面寻找生活的希望和力量。”
　　范坚强本来还想说也许回自贡了却觉得成都好，又想回来，但有些东西，如果不自己经历，是不会明白的，便不多作劝说，只是问：“回去后有何打算？”
　　一杭说：“我想回去做个艄公，在釜溪河上免费为过往行人摆渡。在船头放几本书，闲时翻几页，想写小说了，就写小说，想休息了，就看两排青山一痕绿水。”
　　“倒也不失为一种生活方式，”范坚强说，“现在，都市生活节奏加快，很多人都羡慕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很多有钱人都去乡下置地建房。像龙泉驿，农民富得很，很多城里人想去当农民都不得行。以前是城市户口俏，除了招工或读书，通过花钱才能农转非，现在，要托关系才能迁回农村了。”
　　“是的，农村没什么不好，空气清新，没有噪音，没有污染。春天，山花烂漫；夏天，麦浪滚滚；秋天，稻花飘香；冬天，白雾茫茫。如诗如画。我喜欢古诗，尤其喜欢王维的诗，因为那基本上就是一幅画，让人内心安静。我有一个心愿，成为那些绘画中的一部分。”
　　范坚强不置可否，只是浅浅地笑着，末了，他说：“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你的意思是，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一杭笑着反问。
　　“那是自然。这个世界是为务实者准备的。”范坚强不无骄傲地说。
　　“各人的价值取向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眼中的世界也就不一样。在上帝眼里，我们都不过是玻璃缸中的金鱼，谁比谁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杭没有因为范坚强充满挑剔的话而不平，他淡然地说道。

　　“上帝？在哪里？”范坚强鼓着大眼，不屑地问。
　　“上帝是一种信仰。”
　　范坚强心说，“我只信仰权利和金钱”，但他没说，两条平行线是不可能交叉的，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计较彼此的观点。他捋了捋胡须，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吧，我一个人无所牵挂，来去自由。”一杭故作洒脱地提高了声音。
　　“哦？这么急？不和朋友告个别？”范坚强移了移身子，偏头问。
　　“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谁？”一杭把目光收回来。告诉米拉吗？听三毛说米拉最近正和高硐医院一医生打得火热，对方有车有房，人也长得帅，对雪米拉颇为有意。想来，她正处于热恋季，哪有闲情管自己？告诉三毛吗？何必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呢？他已经够烦恼了。因为经常带朋友到自己的快餐店喝酒，不但坏了生意，也坏了身体。他老婆当机立断，把店关了，去附近一家成衣店当裁缝，专做手工中式服装。三毛本人则从兼职变成了专职，在一风公司做校对，也编教辅。告诉雪萤吗？还是算了吧，他想平静地离开。

　　“雪萤呢？”范坚强盯着一杭的眼睛。一杭忙把目光逃开了。
　　这时，范坚强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看手机，说了声“不好意思”，起身出去接电话，一杭透过窗玻璃，看到他的背影，他一手握手机，一手捂着嘴，快速地在河边踱来踱去，很生气的样子。河上一只打捞污物的汽轮“呜呜”地驶过，淹没了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杭见范坚强挂了电话，忙坐正了身子，他不想给人一种热衷别人隐私的不良印象。范坚强回来时，他正若无其事地喝茶。
　　范坚强进门时，顺便向服务员招手示意买单。时间尚早，他却对一杭说：“本来想今天晚上在‘必醉亭’给你饯行，但是，临时有点事。你看，过两天行不？”“必醉亭”就是“醉月楼”，是范家那个可以看河景的平台，在范坚强嘴里，他常以必醉亭的名字出现。一杭知道范坚强是比较吝啬的，这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这么想着，便咬着嘴唇上龟裂的口皮，淡淡地说：“不了，我明天就走，东西都已经打好包了。”

　　“那以后再说吧，虽然你回自贡了，但我们还可以合作。”范坚强把钱递给服务员，站起身，像是有急事要办的样子。一杭也起身，勉强笑了一下，说：“好！”心里却想，人走茶凉，何必假惺惺地客套呢？莫名其妙就有一丝失望，后悔不该给范坚强打电话。生意场上的人就是生意场上的人，范坚强已经偏着头向他伸过手来，用力握了握，径自下楼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