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0-10 10:08:45

　　（一八一）
　　东水牛村的这座不起眼儿的平房小院就成了李苹果在保定的第一个落脚点。尽管一直到后来，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左右，但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走近城市生活。如果说几个月前东川县的那趟走马观花是城市带给她的曙光初露，那这半年的生活则是城市真真正向她敞开了胸怀，展现了城市熙熙攘攘下的光怪陆离，兼容并包里的藏污纳垢。
　　接下来的几天，苹果没有忙于出去找工作，而是像只快乐的小母鸡一样，辛勤的布置着自己的小窝。在共用一个水龙头，共享一个厕所，甚至共用一把墩布的情况下，她和大院里的邻居们迅速结成了还算亲密的邻里关系。这几个邻居们都来自周围区县，除了开理发店的杨树拖家带口，其余的几个，要么是光棍，要么只身一人来城里谋生。至于为何都选择了开摩的这种营生，一个叫老刘的男人无奈的笑了笑，有些叹惋地说，“除了这个手艺，别的实在是不会啥，以前在家里开拖拉机种地，现在来这儿开摩的拉活儿，咱这也算是专业对口，能找着这个差事就不错啦。”这一番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苹果显得有些失落，他们好歹会开摩的，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到底能干点儿啥呢？

　　在这些人里面别具一格的就是开理发店的杨树夫妇了。杨树的老婆叫杏花，老家有个闺女叫杨桃，刚生的儿子叫杨柳，一家子构成了和谐的植物系大家族。因为自己有手艺，又刚开了理发店做起了私营小业主，杨树自认为已从手工业者中脱胎换骨，总是摆出牛气哄哄的一派模样，让苹果十分看不惯。但她已经十分懂得控制自己的臭脾气，因此平时进进出出也都一笑而过，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友好。

　　因为那天在街上的偶遇，再加上年龄相仿，苹果和柱子的关系也就显得分外亲近一些。柱子家在药都安国县的一个村子，年纪只有二十出头，却出来闯荡了四五年了。听说先前倒腾过药材，后来不知怎的也开起了摩的，扯起皮来是一套一套，嘴皮子滑溜的苍蝇腿儿都能劈叉。但到底是年纪小，比起那些走江湖的老油条来人还是实在不少。在了解了苹果求职无门的处境之后，他豪爽地把苹果找工作的事一口应承下来。

　　苹果又惊又喜，在反复确认了柱子一没发烧，二没醉酒，脑子也不傻之后，连连向柱子道谢，并许诺到时一定请他吃一顿好的以做报答。柱子见到苹果一副雀跃的样子，内心得到了极大的自豪感，特意从兜里掏出了根小铅笔头，像模像样的把这件事记在了烟盒上。
　　柱子办事也真利落，第二天晚上出车回来，便兴冲冲的敲开了苹果的屋门，告诉她工作找到了。苹果正蹲在门口洗衣服，听见这消息激动的够呛，忘乎所以的拍起手来，又一巴掌拍到柱子身上，蹭了俩人一身的肥皂沫子。柱子见苹果笑的如此开心，也没见怪，跟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激动劲儿过去之后，苹果才想起来，“你说的工作是啥呢？人家也不需要先看看我这人？”
　　柱子笑着说，“是一家小服装厂。我整天从他家门口过，总看见门口挂着招工的牌子，今天进去问了问，还真招女工哩，就在流水线上，不挑人，能吃苦就行。我一想这还不简单呀，就跟人说了，让咱明天过去看看呢。”
　　苹果“噢”了一声，又急切地问道，“那给多少钱呢？”
　　柱子笑道，“说是底薪三百。还有按件提成，做的多，拿的就多。人家说熟练工弄不好一个月能拿七八百。”
　　苹果有些失落，原想这里是城市，钱来的不知有多容易，谁知道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她在戏班子唱两首歌挣得多。柱子以为她是激动的过了头，兴奋地说，“我就说这待遇真是不差。你稍微练练手，不就算半个熟练工了，一个月怎么不得闹个四五百块。”
　　苹果点点头，暗暗想，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戏班子那么来钱的地方，说辞就辞了，兴冲冲来了这繁华世界，没想到钱是这么不好赚。心里不禁生出了好些懊恼。
日期：2012-10-10 10:22:18

　　（一八二）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苹果就随着柱子出车了。柱子说的那个服装厂倒是真近，坐着小摩的，没有几分钟就到了。俩人来的太早了，人家工厂还没开门，苹果见柱子随着自己挨冻，心里怪过意不去，见到门口有个早点铺，苹果就招呼柱子坐下吃点早点。
　　初冬的清晨最冷不过，俩人坐在铺里，对着大街，一边喝着老豆腐吃着火烧，一边吸溜着清鼻涕。用柱子的话说，这么个大冷天儿，冻了脸不要紧，可别把脑子和嘴皮子都给冻住，得活动活动嘴，多说话，省得一会儿和人见了面就瞎了。他指指前面的一条街，问道，“知道那是什么街不？”
　　苹果看了看，迷茫地摇摇头。

　　柱子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嘻嘻笑着说，“这叫破鞋一条街。前些年这条街上都是卖鞋的，后来大商场一个个的起来了，这里就没了生气儿，一家家垮台了。对了，你知道啥叫礼拜鞋不？”
　　苹果依然表现的单纯空白，”不知道。”
　　“嘿嘿嘿。”柱子得意地说，“就是穿一礼拜就坏！光这样的鞋，谁来买呀！要不叫破鞋呢！后来卖鞋的摊儿一个个都倒闭了。不过有句话叫啥来着？叫东方不亮西方亮！现在这条街又火了，还叫破鞋一条街，但是干起了新营生！”
　　苹果好奇地问，“现在干的啥营生？”
　　柱子忽然有些支支吾吾，他在脑海中寻觅着合适的词。卖肉？有歧义。卖身？太露骨。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把语文老师临终前教给他的词都翻腾出来了，好歹逮到一个自认为比较文雅的，便小声说道，“卖淫。”
　　苹果惊讶道，“卖银？都是首饰什么的吧，那叫破鞋一条街就不合适了。”
　　柱子哭笑不得，小声说，“不是银子的银，是那个淫，卖淫！”

　　苹果恍然大悟，哈哈笑道，“你直说不得了，还卖淫。你说卖皮肉的， 我不就明白了。”说完之后戏虐劲儿上来了，她笑着问道，“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柱子结结巴巴地说，“这儿……这儿谁不知道啊，从这儿过的人都能看出来。”
　　苹果嘿嘿地笑道，“脸还红了，不是心虚又是啥。”
　　柱子赶紧低头喝汤，心想自己可低估这小丫头了，原本觉得她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儿薄，自己说话还顾忌这顾忌那的，结果倒被人家给戏耍了。
日期：2012-10-10 15:15:12

　　哎呀，新马甲就是穿不惯。一激动，手一抖，穿着马甲就给发上来了。脱了衣服再发一遍刚才的。大伙儿别见怪啊。
　　（一八三）
　　苹果见柱子有些面红耳赤，心想人家柱子也是为了热络一下气氛，结果自己跟人家开的玩笑有些没轻重了，自己这个自来熟的毛病真是要命，便不再说话，只顾着低头啃手里的火烧。
　　天渐渐亮起来了，陆陆续续有工人过来上班，聚在厂子门口站着扯皮，等着门卫开门。苹果偷偷瞄了瞄这群人，年龄大多都和自己差不多，兴许是因为起的太早，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有的人好似还在梦乡中，眯缝着眼睛斜靠着同伴，没精打采的等着进厂。有好几个人穿着统一的藏蓝衣服，看来应该是工作服，其余的人要么把工作服拎在手上，要么搭在肩上，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像是一群等待救援的老弱病残。

　　苹果心里一阵发堵，她一向要强，虽然没有好高骛远的认为自己要做人上人，但怎么也不愿意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她简直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假如真的要去工厂做工，又何必来保定，家里也有不少小加工厂，茉莉去的不就是一个吗？在城里做流水线，和在村里做流水线，又有什么分别？自己披了个城里人的皮，能忽悠的住乡亲们，可是能忽悠的住自己吗？
　　苹果正胡思乱想着，有个披着军大衣的老头儿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了，他把大门开了个缝儿，外面等待的工人便“呼啦啦”拥了过去，一个个儿把自己从缝里塞了进去。老头儿瞥了瞥苹果，向着柱子问道，“来应聘的？上里面来吧！”
　　老头儿指了指前面的一间小屋，怒了努嘴，“喏，就是那里。领导在屋里呢。去和领导谈吧。”
　　柱子嘻嘻地向老头道了谢，和苹果向小屋走过去了。
　　小屋里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了苹果，抬了抬眼皮，拉长着脸，懒洋洋道，“多大了？上过学吗？在厂子里干过吗？”

　　苹果一一机械地回答了，心里想，我又没有在工厂做过的经验，还不如直接说不要我，这样也好跟柱子交待，省的把人家给得罪了。
　　那男人听了苹果的回答，“嗯”了两声，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人倒是踏实，行吧，就过来上班吧。带着钱呢没？交二百块押金，领了工作服，明天就直接过来吧。”
　　苹果心一惊，心想怎么还没挣钱，就先要钱？刚要摆手说没带钱，柱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冲着男人笑道，“带了带了。那明天我们一早就来呀。”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苹果把钱拿出来。
　　苹果心里气恼的很，但又不好拂了柱子的面子，只能从上衣里兜拿出二百块钱，给了面前的男人。
　　男人收了钱，看了个收据，上下打量了一下苹果，从身后的柜子里翻腾出一身藏蓝的工作服来递给她。
　　柱子嘻嘻地笑着向男人道谢，还伸手递给了男人一根烟，转身招呼着苹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