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3 13:00:35
朴大妈听到母亲参加过抗美援朝,而且,还在英勇的中国空军服过役,一下子,拉近了与北京来客的距离。俩人仿佛是从未相逢的母女,一见如故。朴大妈将她搂在怀里,像自己的亲闺女,拍手称快,双脚腾空蹦起来,朝鲜裙的裙底趿拉在干硬的地面上,扑腾、扑腾的。老金头嘴里吧嗒着烟斗,咕哝说:你这老太婆,就想当娘。这回好了。闺女,就认你这朝鲜阿妈妮为干娘吧。
阿妈妮不由分说,将母亲往腾出来的粮屋拽,院子里的那条家犬“小黄”也跟在后面,左右摇着金黄色的尾巴。粮库的门,吱的一声,开了。父亲拿着老金头递过来的煤油灯,走进了那冷飕飕、漆黑一团的屋子。那是一间储存粮食、杂草和杂物的草房。正对着门,是一个土炕。不像朝鲜人居室里的地炕,“土炕”不是睡人的,纯属放置粮食和杂货用的,所以,底下没有火道。墙是用木框搭建的,外面编织了草绳和柳条,上面抹了些白泥浆。屋顶,是一个用绳草和柳树条编织而成的草帘,上面覆盖了用枯黄的稻草编成的厚厚网络包顶。屋子的一个犄角,还堆放着没用完的稻草和高粱秆。母亲往里一瞧,心凉了半截。
虽然母亲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即便是“女强人”,也有自己的怪癖。最典型的,就是她那种爱干净的洁癖和对老鼠的恐惧。她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战栗地低声问了一嘴:这里有老鼠吗?老金头吧嗒了口烟,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句:嘿,在乡下哪能没有老鼠、耗子的?母亲咕哝说:我怕…… 阿妈妮被母亲的话逗笑了,笑咪咪地说:闺女,不怕。你是咱战斗英雄,难道说那些老鼠能吃了你不成?父亲出来解围:没事儿。她走了一路,累了。老金头和阿妈妮让他们小两口先安顿下来,告退了。
母亲不爽地取下了捆绑在背后的行李和搪瓷脸盆,一屁股坐在冰冷和脏兮兮的土炕上。她心里盘算,要在这茅草粮屋里住上一年,越想越觉得后悔、不开心。父亲被对着她,开始整理从京城带来了的生活用品。她却开始感觉有些心烦意乱,脑子里,一头雾水。肚子里虽然已经饿得咕咕叫,但是,看到那筐硬梆绑的白薯窝窝头,又突然间感觉没了食欲。难道说,结婚就是为了这个……?
在那一刻,她希望丈夫会突然扭过身,将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那张男人的大嘴死死地吻着自己通红的下唇,让自己喘不上气来,能感触到胡子拉碴的脸颊,刮得疼痒、疼痒,使自己忘却饥渴、困难和一切的一切,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为了十月革命,一起贡献自己宝贵的青春和生命。可是,父亲并没有回头,还是站在那盏煤油灯前整理东西。就那些破烂,有什么好整理的?瞧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暗自揣摩,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是否真正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日期:2013-08-03 15:16:27
那晚,母亲又饿又累,加上内心的郁闷,小两口闹了婚后的第一次别扭。
看着母亲坐在土炕上闷闷不乐,父亲凑过来,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还是一言不发。他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可她一手将丈夫的手甩了回去。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一定是妻子看到这寒酸的住宿条件,发小脾气了。他从包里取出了冷冰冰的硬窝窝头,坐在旁边,独自啃了起来。看着丈夫那无恙的样子,她的气儿不打一处来,“砰”的一下,将丈夫手里的窝头抛到了地上。父亲不解地问:这闹的是什么脾气?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干活呢。母亲一想,也是。他们就这样闷闷地就着咸菜,啃着黑乎乎的窝窝头。干巴巴的薯粉一入嗓子,就卡在喉咙里,难咽下去。母亲从小患过胃炎,这红薯窝头一下肚,就开始犯胃酸,肚子疼得要命。吃完后,小两口匆匆扑了铺,灭了灯,早早睡下了。母亲本来就没吃多少干粮,加上反胃、胃酸和肚子疼,在冰凉、硬邦邦的炕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父亲躺在旁边,安然地打着鼾,母亲却彻夜难眠。在漆黑里,她偶尔可以听到墙旮旯的稻草后面有鬼祟的声音,而且,在丈夫的鼾声下,仿佛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厉害,弄得高粱秆和稻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吓得她直想哭。
她最憎恨老鼠那狰狞的模样,黑灰的身子和长长的尾巴,鬼鬼祟祟地在深夜里出没,偷吃粮食、传染疾病。最怕的,就是那可恨的老鼠爬上床来,钻进自己的被窝。想到这儿,她感觉墙角的声音离床越来越近,而且,突然意识到,那块没吃完的红薯窝头还放在炕上的脸盆里。这时,脚底下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抓被面,发出咝咝的响声。
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父亲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不快地问:哎呀,又怎么了?老金头和朴大妈的居室里,亮起了灯。阿妈妮握着盏煤油灯,走进了院子,在储藏屋门口,探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见屋里也亮了灯,声音也静了下来,这才悄悄地回了居室。
第二天早晨四点整,天还没亮,只是遥远的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村里的公鸡就开始打鸣,接着,嘹亮的军号声划破了小村落宁静的夜空。小两口匆匆穿上了衣服,出了门,感觉屋里、屋外一样冰凉。一出院门,就迎面撞见一群干部、干事,三五结群,肩扛镐头、铁锹,手握火把。他们加入的人群,随着大伙儿,朝村边走去。
日期:2013-08-03 17:19:23
解放前,在沿海的荒地上,朝鲜族农户已经成功地开垦出近两千亩高产的稻田。解放后,解放军某师进驻,又在东河和西河之间开垦了一片新的荒地。在北京插队的大队人马抵达抚宁时,当地的农业集体化运动,已初具规模。北京来的文化人士被编制成了几个工作小队,父母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团队。父亲被派到一团,去参加离村落较远东河区一个军垦农场的“红旗渠”工程,母亲被安排到了三队,去河西的一块盐碱地,挖灌水沟。
分手前,父亲看着母亲刷白和憔悴的脸,问了声:没事儿把?母亲倔强地摇了摇头,抄起了一把锄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天,他们整个白天没有见过面,到了晚上八点半,母亲才扛着镐头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满脸蜡黄,额头上,渗着虚汗珠子,见到父亲,一头晕倒在他的怀了,吓得阿妈妮直向天祷告。朴大妈说:快,把闺女抬到居室去。没来得急多想,老金头和父亲赶紧将她抬进了屋,脱了鞋,放在了热乎乎的地炕上。身上,还盖了条粉红色的丝绸被——那是阿妈妮为老金头与自己的婚礼赶制的。就是裹着那厚实的丝被,母亲还是不停地打颤。看着她那副受罪的样子,父亲自责地说:咳,都怪我,没有把她照顾好。昨天,顶着鹅毛大雪,赶了一天的路程。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没休息好,怕是招了风寒、营养不良,缺乏抵抗力。
听了这番话,朴大妈没吱声,瞥了老伴一眼,悄悄地扯着他的手,将他拉出了门。他们在门外嘀咕的一阵子,隐隐听到老金头的话语声,后来,还是被阿妈妮的嗓门儿压了下来。老金头和朴大妈又进了屋,阿妈妮说,先把母亲抬回小屋,让她好好休息,自己亲自下厨房,给她做个“小灶”。就这样,父亲把母亲搀回了草屋。老金头独自一人盘着腿,坐在犄角,叼着烟斗,抽着闷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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