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3 19:46:08
在茅草屋里,母亲盖上了转业时从部队带回来的面军被,独自一人躺在冷冰冰的土炕上。父亲不知所措,急得在炕前团团转。在黑乎乎的门外,听到家犬“小金”在院子里哇啦、哇啦不停地叫。
从小,父亲跑单帮,到了上海,是靠自己一个人,拼出来的。到了上海,投靠了那里打工的大哥,他帮父亲在山东同乡会的一个纱厂里物色了一份工作。老板看他有点儿文化,知书达理,就给他安排当上了小账房。他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和一表人才,赶上了上海解放和人生转折中的鸿运,调到了北京,进了影视圈,渐渐升到了今天的位置,而且,还攀上了全国大名鼎鼎导演的千金为妻。在老家乡亲们的眼里,总算可以说,是出人头地了。可是,这富家的金枝玉叶一进门,就没过上一天安顿日子。到了乡下,如果再出上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且不会被丈母娘活活骂死。况且,老太太是个不好惹的显赫人物,在海棠院,哪个人不畏惧她三分?如果老太太在使点儿坏,到文化部去告状、吵闹,那可就麻烦了。他越想,越是心如火燎。
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他开了门,迎面看见老金头嘴里叼着烟斗,一副笑脸,憨厚地站在门口。饭好了,朴大妈让他亲自上门请小两口进大屋吃饭。
日期:2013-08-03 21:45:33
父亲哄母亲起来吃饭,母亲不肯。都深更半夜了,还吃什么饭?父亲叹了口气:唉,人家是一片好心肠,都为了你。现在,咱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啦。不然的话,会闹出“民族问题”,受组织批评的。母亲侧过身,仰着头想了想,嗯,也是。她不爽地慢腾腾下了床,在父亲的搀扶下,进了大屋。
大屋里,地炕中央放着一张矮方桌,上面摆着一盆香喷喷的火锅,热腾腾的烟雾,缭绕着屋子。老金头和朴大妈已经等候在主人的位置,一见母亲进屋,阿妈妮就站起来,把她扶到小子辈儿的位子,将她安顿了下来。
母亲晕晕乎乎地望着眼前丰盛的菜肴,感觉实在不好意思。哎呀,都是我的不好。她羞涩地说。你看,这么困难的时期,没能给你们带来任何实惠,反到让乡亲们破费了。老金头吸了口烟,不慌不忙地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去打美国鬼子,不也是为了咱朝鲜人?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说两家话。老金头的这番话,把母亲堵了回去。
阿妈妮笑眯眯地将一勺热乎乎的肉汤放到了母亲右侧的汤碗里。她说:我们老两口,是乡下人,早起早睡。这么晚了,在咱们家,也算是破天荒了。这就算是夜宵吧,也算稀客给咱们家带来的福气。多吃很点儿肉,给你补补血气。接着,朴大妈又给父亲盛了一碗汤,催小两口快吃,吃完后,去睡个大好觉。父亲知道母亲是个爱食肉的人,暗地里想,喝了这碗肉汤后,她一定会见好。可是,看见老金头坐在煤油灯前,吧嗒着烟嘴,一声不吭,也不动筷子,感觉有些差异。阿妈妮瞥了老金头一眼,然后,用胳膊肘拱了他一下,让他动筷子。老金头叹了口气说:这么晚了,不爱吃肉,咽得慌。看来,如果我不动筷子,你们也不吃。这么着吧,我陪你们吃点儿泡菜。
老金头这才动了筷子。
看着老金头的那副表情,父亲内心有些忐忑。他喝了口肉汤,汤浓浓的,有股盐鲜味儿,色泽浓郁、酱红,肉感柔嫩,香味里含微辣。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这汤好鲜,是什么肉?老头没吭声。阿妈妮瞧了小两口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咳,这是咱们朝鲜人喜欢吃的狗肉。听了这话,母亲愣住了,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她问:这么晚了,哪儿来的狗肉?老两口瞥了对方一眼,老金头低下头,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己的烟。朴大妈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在那儿抽你的烟。老金头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不爽地回了一句:怎么?你想让我说那是咱家小黄的肉?
听了这话,父亲愣住了,母亲的眼泪,唰的一下,淌了出来。
她抱住了那位朝鲜阿妈妮,号啕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错综复杂的感情,有对朴大妈的感恩、对小黄的怜悯,也有对童年时母亲离弃自己的痛苦、与家庭矛盾的烦恼、自己在小老鼠面前无奈的畏怯和对婚后自己丈夫表现的不满。在朝鲜阿妈妮温暖的怀抱里,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直梦寐以求,寻找了一生那种幻想里的母爱——对人类的博爱,像寒冬里的一缕明媚阳光和饥渴中滋润心灵的甘露。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