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0-12 10:03:58

　　（一八七）
　　自从那天回来以后，苹果和柱子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局之中。对于一段尚不牢固的友情来说，每一个小小的波折都是一股强大的推力，要么把两人推向原点重归陌路人，要么把友情深化一步成为挚友。
　　而柱子和苹果显然属于第一种。
　　在苹果加入了大院里早出晚归的人群之后，她和柱子的碰面几率明显比以前提高了。两人都为每天这避免不了的碰面而感到尴尬，要么装作没有看见匆匆走开，要么报以礼貌而疏远的一笑便各自逃离。

　　幸而这种僵局，被几根糖葫芦给打破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
　　柱子出车的一天晚上，被一个卖糖葫芦的给撞了。当时柱子正慢悠悠地坐在摩的上点烟，结果远远地看见夜色中一个游动的拖把走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摩的后玻璃上，只听“哐啷”一声，玻璃碎了个窟窿。
　　柱子在惊慌失措中不幸把烟头戳在了脸上，烫了个大泡，待他呲牙咧嘴的平复下心情以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惹事的是一个骑着自行车卖糖葫芦的老头儿，刚才那个游动的拖把就是车后架上绑着的稻草棍子，上面本来插满了糖葫芦，已经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柱子本来想武力招呼对方一顿以抒发愤怒，但一看见老头儿惊慌失措的脸，同情心顿生，觉得大家都是夜归人，老头儿年纪也挺大，挣钱不易，便没追究。糖葫芦老头儿为了表示心中的歉意，把稻草棍子上插着的和地上躺着的糖葫芦全都打包赠送给了柱子，只空留了一根稻草棍子，然后愧疚地骑着车子施施然离去。
　　柱子满载着半车的糖葫芦，顶着脸上的大血泡百感交集地回到家，见左邻右舍的一如既往的没睡，便站在院里大喊一声：“吃糖葫芦喽！”，然后拿出用一块后玻璃和脸上一个大血泡交换来的糖葫芦豪气地款待大家。
　　见外面的气氛如此热络，苹果若再不开门，就显得不讲情面了。何况她也馋那糖葫芦酸不溜丢的一口滋味儿，来保定一个月了，还没舍得给自己买点零食吃，于是就打开门，笑吟吟地加入到吃糖葫芦大军中。
　　大家吃的热火朝天，柱子站在人群中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糖葫芦的来历，昏黄的小门灯映照下，苹果看着柱子脸上喜庆的大血泡，忽然觉得他倒有几分可爱。
　　柱子瞥见了苹果脸上的一抹笑意，心情开怀了不少，在两人偶尔的目光交汇中相视一笑，于是两人心中都明白，这个心结就算是这么解开了。
日期：2012-10-12 10:04:54

　　（一八八）
　　在服装厂工作一个月后，苹果发工资了。
　　虽然已经在戏班子领过好几次钱，但她从没有这么热切地期盼过发工资。即便是第一次在山西拿到那三百块钱，她的激动心情也只是稍纵即逝。她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实在是因为在戏班子挣钱太容易了。是谁说过，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不会珍惜？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真理。当她拿到自己用一个月的早出晚归穿针引线怨天怨地换来的三百块钱的时候，简直激动的双手颤抖，眼泪都要掉下来。

　　但让苹果略微遗憾的是，柱子先前说的按件提成没有实现。线长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是新人，第一个月没有提成，“厂里对你培训，帮助你提高，这个月的提成就当做交学费了。”
　　对此说法，苹果嗤之以鼻。她所接受的全部培训内容就是坐了一天，观摩一个工友缝纽扣，钎裤边，进行诸如此类的下脚料工作。她心想，如果这就叫培训的话，那她在小时候观摩王芬芳给他们兄妹缝棉裤的场景，简直就能算作服装制作的高阶课程。看来资本家要是想剥削人，真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啊。
　　但不管怎么说，能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还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自从中午拿到工资以后，整个工作间一下午都沉浸在躁动的气氛之中。苹果看到自己旁边一向醉心工作的“裤腿”和“领子”都有些莫名兴奋，便趁着下午上厕所的间隙偷偷问道，“你们咋这么高兴哎？”
　　裤腿破天荒地微笑着说，“发工资了，还不高兴？那还等啥时候高兴呀？”
　　领子更为兴奋，她雀跃着说，“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会早点下班，不用到九点了，就是为了让大家去放松。”
　　苹果“哦”了一声，她盯着领子在小便池边兴奋蹦跶的两条腿，心里只怕她会滑个跟头。她从进厂开始就和领子并排坐，一直觉得她工作时除了双手飞快地上下翻飞，整个身体僵直如雕像，从未见过她如此兴奋的时候。噢，钱哪钱，你可真是快乐的源泉啊。
日期：2012-10-12 15:08:10

　　（一八九）
　　到了晚上五点多，夜色尚未降临的时候，线长便用报丧的语气通知大家可以提前下班了。工人们带着预谋已久的微笑兴奋对望，然后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收拾东西，急火火的在几分钟内全部消失。
　　苹果愣怔了一下，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假期还有些难以适应，竟有些无所适从了。楞了一会儿，心想还是出去走走吧，已经有好一阵没有见过傍晚的天空是什么样了。

　　苹果刚出厂门，就被这幅热闹非凡的景象震慑住了。平时清净的厂门口聚集了各式的小商小贩，像是从天而降一样，有卖烤白薯的，卖糖葫芦的，卖凉皮的，卖兔排的，卖酱菜的，甚至还有端着锅卖炒饭的，各个摊位依次排开，生意做的热火朝天。看来小贩们早已刺探了厂里的情报，逮到这个捞金的机会都齐齐聚过来，此刻厂子外面热闹的就像个小集市一般。
　　苹果看到不少自己的工友，衣服裤子的各个零部件在小摊子前买吃的，一个个笑的乐不可支，和平常的死气沉沉大相径庭，仿佛一个月有二十九天昏死的状态，只为这一天的这个夜晚而突然活过来。
　　苹果笑了笑，慢慢地走到大街上。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此刻天空虽然已渐渐变的深蓝，但落日的余晖依然放纵地涂满了整个天际，地面上的房子和街道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看上去让人目眩神迷，煞是好看。她站在街口贪恋地望着这迷人的黄昏，恨不得把这幅美丽祥和的景色吞进肚子里。
　　站了好大一会儿，苹果转身向破鞋一条街走过去。平日里她晚上下了班，已经是九点，正是破鞋一条街的黄金时段，各个小发廊里热闹非凡，粉色的灯光朦胧暧昧，门口站满了露胳膊露大腿的各色小姐。苹果觉得晚上这条街太乱，因此她在走了一回以后，便宁可绕远走另一条马路，也不愿意在下夜班的时候穿过破鞋一条街。

　　只不过今天还早，所以她想走走这条街看看。
　　六点果然是个好时段，破鞋一条街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几家小发廊已经偷偷开门了，几个小姐在忙忙碌碌进行开工前的准备工作。苹果瞄着这几个小姐，心想真有意思，她们虽说披着长身羽绒服，但敞着怀，能看见里面穿的是利索的短打，低胸小背心和精干的小短裤，到底是干一行爱一行，天再冷都想着露肉，这也是人家基本的职业道德。
　　苹果想起了初中课本上那段文言文，“佛印居右，鲁直居坐......坦胸露乳，矫首昂视”，愈发觉得这几个小姐的装扮神态也大约如此，真是可笑。她瞧着觉得新鲜，也觉得好玩，因此走到一家叫“春情”的发廊时，不禁伸着头向里面望了望。
　　这一望不要紧，她居然看见了一个熟人。
日期：2012-10-12 15:10:32

　　（一九○）
　　是柱子。

　　苹果惊的张大了嘴，她看见柱子坐在店里的小沙发上，一个长发披肩的小姐坐在柱子腿上，柱子的手正肆无忌惮的游走在她的胸部，两人的大腿还忘情地绞在一起。
　　苹果惊慌失措地转身往外跑，不料衣服的拉锁勾住了铁皮门，门“哐啷”一声响，屋内的一对野鸳鸯受惊了，纷纷抬起头来。
　　柱子有些吃惊地望着困窘的苹果，站起身来，对着长发小姐说，“我就先走了！”说完追出门去。
　　苹果正慌里慌张的往外跑，看见了赶上来的柱子，她的脸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西瓜瓤，连连对柱子说，“哎呀呀，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奇想看看，结果就……你看你看……”
　　柱子勉强地笑了笑，“那有啥哩。这也不是我家开的，能赖你呀。你几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苹果难为情地说，“今天提前下班呢。你呢？怎么也这么早回来？”
　　话刚说出来，苹果便觉得自己问的多余。自己什么都看见了，还问人家为啥早回来，真是多此一举。
　　柱子吞吞吐吐地说，“你……你也都看见了。我就是为了出来透透气呢。你是要回家不？咱一起走吧。”
　　苹果点点头，“你的摩的呢？”
　　柱子苦笑笑，“我把摩的放家了。”
　　苹果暗自想，自己又多话了，出来做这种事情，要是还能开着摩的，那也太招摇了。自己都能想到的，经验丰富的柱子会想不到？
　　两人沉默着一路走回了家。
　　到了家，各自进屋，苹果心里还是砰砰跳个不停。柱子和那小姐在一起纠缠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眼前翻来覆去地呈现。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直接地感受到了成人世界的放浪，这男欢女爱的刺激，让她一时回不过神来。
　　过了半天，突然有人敲门。苹果打开门，柱子拎着一兜吃的站在门口：“你看我刚才都忘了问你吃不吃饭了。我给你买了俩火烧夹肉，还有一份小米粥，你吃口吧。”

　　苹果有些诧异，心里暗想，柱子莫非是怕自己泄露了风声，所以来买通自己的？她忽然间有些生气，生硬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又冷冷地补上一句，“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柱子尴尬地笑了笑，“你看你，这是说的啥。我还不相信你么。我真是怕你没吃饭，特意给你买的，快点吃吧。”说完走进屋里，把东西搁到小立柜上，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