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监守自盗,晚上开出去了?”朝正还没有答话,他的邻居马桂已先声夺人地质问起曹伟了。曹伟听懂了马桂的意思,低下头不再出声了。曹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人缘差、信誉不好,虽然有个当队长的老爹能担当些,但马桂的来头更大,何况拖拉机毕竟归自己掌管,出了差错他也脱不了干系。
日期:2012-10-18 19:48:18
朝正冲马桂点了点头,就往大门外走去。他刚走到大马路上,就听见背后有人喊“朝正哥,朝正哥。”他转过身,马桂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朝正哥,你这是去哪啊?”马桂一边喘气一边问。
“我……”朝正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和马桂说实话,毕竟他刚替自己解了围。
“朝正哥,你要是去城里的话”马桂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帮我去县教委看看,我,我有没有被录取吧?”后半截话,马桂说时,害羞的语调都潮湿了周边的空气。朝正看着马桂扭捏的样子,不禁感慨起来。
文质彬彬的马桂在村人眼里是不务正业的代表,绣花枕头中的典型。他比朝正小上七八岁,出生在六零年,那个百年难遇的饥荒年代,同龄人大多还未出生就胎死在腹中,或是出生不久就夭折在母亲的怀中,就连粗壮的朝正也差点被饿死。而马桂,他不仅倔强地活了下来,甚至有一段时间还阴差阳错地成为年轻人中的翘楚,为全村父老乡亲所称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总是轮回。
马桂断断续续地上完两年小学,文丨革丨之初跟着斗天斗地的师兄师姐们也摇旗纳喊了半个月,之后就回家照顾刚出生的妹妹马凤。六、七年后,当马凤长到可以搀着摇摇晃晃的弟弟马林学走路时,马桂就解放了,他整日地在村里走东串西。
那时村里有一位下放的老学究,说是老学究,其实也不过是仅比一般人多识些文断些字的半成品文化人。初生牛犊的马桂逛完附近的犄角旮旯后,很自然地就去登门。马桂人小鬼大,见面时一句“老师”的称呼,就让久经风霜的老学究激动地眼泪打起了晃晃。马桂待老学究终于平静了心情,就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老学究能借几本书让他看看。
老学究又激动了起来,刚平静的心情禁受不住这般冲击,他先是疑惑地直直盯视着马桂,慢慢地,一把老泪弥漫了皱纹满布的眼眶,终成滂沱之势。
那是个热火朝天破除四旧的年代,那是个打倒反动权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那是个读书百无一用白卷铁生横行天下的的年代,这里也是个愚昧落后把汉字讥笑为苍蝇腿的地方,更是饿殍满地几近人肉相食的穷乡僻壤。可就是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方,却发生了这件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听起了非常大逆不道的借书事情。知识与愚昧、冷落与尊重、平常与激动,数种现实与情感轮换夹攻下,老学究终于没有被击倒,他挺了过来抽噎地说“行行,行。”
日期:2012-10-18 19:49:05
接下来的几年,老学究不负教师这个神圣的字眼,不但慷慨地借给阿桂又红又专地《党建》、《红旗》、《沙家浜》什么的,还极其大胆地赠给他些五毒俱全的《镜花缘》、《桃花扇》、《红楼梦》等。阿桂如此剑走偏锋,没过多久,就能出口成章了,闲来无事说起三坟五典、七索九丘什么的,连半成品文化人也自叹弗如。老学究在暗暗称奇的同时,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他不仅要做“教师”,他还要做“大师”,一个发现千里马,培育千里马的大师。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老学究在努力成为大师的同时,也将自己童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抱负全权寄托在这个乡村少年的身上。有了崇高远大的理想,老学究指导起来格外卖力,培育起来也分外有劲。他不仅自己知无不教,教无不尽,还偷偷地跑回城里想方设法给他的高徒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先是自己多少懂点皮毛的文史类,希望把他培养成个文豪。再然后***二次复出要恢复高考,老神仙也审时度势地找来自己一窍不通的数学、物理什么的,希望把马桂引导成为科学家。阿桂就像当年突然醍醐灌顶,不跟着红卫兵师兄师姐走南闯北一样,他茅塞顿开了,没日没夜地学起了习。一个学得上心,一个教得用心,那成绩就突飞猛进地喜人。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马桂,一个勉强读过两年书,连初小学历都没有的人,勇敢地报名参加了高考,并且目标直指清华。村人虽多数目不识丁,但是清华这所名闻遐迩的学校,大家想不知道都难。于是乎那风言风语就像满天的柳絮般飘在剑之晶村的上空。小小年纪就偷鸡摸狗的王能的话最能代表村人的心理:清华,这么有名的学校,考不上那是情有可原,若是考上了就可以吹嘘自己才高八斗,这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高考结束快要发榜的日子,所有的村人集体保持了沉默,一致地都让人怀疑私底下有过串联。这年头玄乎的事情太多了,亩产万斤的事都有,谁又能确定精明的阿桂不会创造奇迹?
日期:2012-10-18 19:50:31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马桂的考分远超清华录取线,这是曹弥带回来的消息。但是随后大学通知书的缺失,却让这个奇迹成了传奇。马桂的父亲村长马宗,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人脉,没费吹灰之力就搞清了传奇是怎么造就的:副镇长刘北斗的生花大笔轻轻一挥,儿子的锦绣前程就被人霸占了。马宗在公社丨党丨委门口守了两天没守到刘副镇长的出现,就回来把镇长的连襟王国军堵在了村部。王国军做支书,马宗当村长,两人搭档多年,好地跟亲兄弟似的。马宗一见王国军的面,拎起老拳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一边打,他还一边高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打死贪官污吏,打死贪官污吏。”王支书代人受过,硬挺着挨了两下正考虑是不是要反击时,合作多年的好兄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这之后,“马桂能考上大学?那我就能当镇长”“马宗在演戏吧,又打人又装疯”之类的讥讽,则像冬日大雪,将小小剑之晶村盖得严严实实。虽说后来随着太阳升起,饥讽开始融化,但那不紧不慢地递次消融,让阿桂一家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把生不如死。
经过此事,马宗身子大亏,整天闷头待在家里,既不出工也不去村部,直到年关将近时,刘副镇长亲自提着一只桃林烧鸡和两瓶桃林大曲登门道歉,他才又不情不愿地再次抛头露面。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马宗深知这一点。回村部后,王国军对他又是连声不迭地道歉,重复着说“镇长不知是你家孩子”“知道了一定不会”的话语。王国军也知道精神代替不了物质,赔礼道歉时,还承诺将阿桂先培养成副拖拉机手,以后做村领导班子的接班人。马宗心头的恨意这才稍稍少了一些。
阿桂多年努力想一鸣惊人,谁知道最后却得到兜头一棒差点被打成了哑巴,第二年的高考,他心灰意懒地连名都没有报。但是,大学,这个精致的象牙塔,在因其神秘所造成高不可攀的同时,也副产了让人无法扼制的神圣吸引力。第三年,阿桂又鬼始神差地参加了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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