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恬看着我的眼睛，轻轻说道：“后不后悔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接到永珹那封绝交信时，心头痛得像是被利刃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从前戏文里总说书生十年寒窗金榜高中，回来娶了小姐，一家团圆。那时我总想，什么封妻荫子、富贵荣华，都是我生下来便已有了的，我也并不等哪个赶考的落魄书生来接了我去。可那一家团圆之后的日子，戏文里总不曾演过，我也不知是就像我阿玛和额娘那样整日不是吵吵闹闹，就是关上门商量什么事儿呢，还是另有其它样子。如今我想，那日子，总得我自个儿亲自过了，才知道是什么样子。”

　　我听着这话，竟是暗暗松了口气。赌赌看他二人能否经受住艰苦的、平凡的生活的考验，是我在这桩事儿上惟一的一点点私心。经历了生死磨难和失女之痛，我却开始觉得漫长岁月中艰辛琐碎的日子是更为艰巨的考验。而不论是一厢情愿也好，天真也好，我都在心里认为，如果永珹和景恬能够经受住这样的考验，那么永琪和我也就可以。虽然我为了永琪留在了这个其实并不适合我心性的地方，但我还是时常不由得会想：或许有朝一日，我和永琪会过上那种平凡琐碎、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宁静生活，到那时，永琪会怎样面对这种生活呢？如果能够让我得到这个答案，哪怕只是对于这个答案的一点点暗示，那么就算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危险莫测的事，我也会毫不犹豫。

　　想到这里，我对景恬说：“既然如此，那恐怕你说不得要受点委屈了……”
　　见景恬一脸不解，我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日期：2011-9-22 13:23:00
　　景恬听了，脸上有些微微的惊讶，说道：“可是这么一来，姐姐和五阿哥不是……”
　　我摆摆手道：“你既已出了府，便不再与我们相干了，至于永珹那边，是他自己的事。至于我和五阿哥嘛，反正我已是‘名声在外’，别人倒也奈何不了我的。”
　　景恬感激地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却不发一语，只低头默默垂泪。我见状，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又说道：“你是在想你的阿玛和额娘吗？”
　　景恬抬眼看看我，轻轻点头，泪珠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轻拍她肩膀道：“天下的父母，总没有希望自己女儿过得凄惨的。他们虽是为了报答和大人的恩惠将你送到这里来，心里想必也希望你能分得永琪一些恩宠，将来诞下麟儿，若是永琪前程不可限量，你自然也能跟着步步高升，光耀门楣。”我拉开景恬仍兀自绞着衣带的手，说道：“若是他们知道你惟有同永珹在一起，才能过得开心快乐，最终定还是会原谅你的。你家中几个哥哥都很成器，将来定会将你阿玛和额娘照顾得很好，今后若他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之处，我自然也不会推脱。”

　　景恬听了这番话，感激地说道：“姐姐的大恩大德，我来世都无以为报了。”
　　我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又轻轻推了她一下。景恬便顺势跪在地上，抓乱头发，高声哭道：“姐姐饶命，不知恬儿做错了什么，还求姐姐明示……”
　　那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惨，终于引得门外的丫鬟们推门进来看个究竟。其中一个叫双宝的是随景恬陪嫁过来的丫鬟，想是与景恬自小感情甚好，这下见她这副模样，急忙奔到景恬身边，口中说道：“格格怎么了？是谁把格格的头发扯散了？”景恬不答她的话，只兀自哭个不停。那声音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酸，直让我分不清景恬这是在演戏，还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心中挂念爹娘而伤心个不停。

　　双宝见景恬哭得浑身发抖却不说话，便转头看我，脸上颇有忿忿之色地说道：
　　“敢问还珠格格，这是怎么回事？”
　　我按着记忆中在宫外看过的蹦蹦戏里那些恶婆娘的样子，将身子斜了斜，右手往腰上一叉，左手伸出一根食指，骂道：“你这个狗奴婢，还敢问我是怎么回事？你们进府这些时日，我一直左忍右让，你们却丝毫不知进退。你们满世界打听打听，我小燕子是由得你们欺负的吗？今日便给我通通滚出府去，我眼不见为净。”我嘴里稀里哗啦说着，心中却暗自觉得好笑，方才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毫无理由、不通至极，连我自己听来都摸头不着脑的，却不要露馅儿才好。

　　只见那双宝也被我这一通骂弄得晕头转向，却强自镇定道：“格格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家格格是大家女儿出身，平日举止行做都是极有礼的，不知是什么地方冲撞了格格，惹得格格发这么大火。最近我家格格身上不舒服，时常头晕呕吐什么的，就是有什么不是，也还请还珠格格多担待些……”
　　话未说完，只听得门外一个女子语带尖刻地说：“哟，格格这又是冲谁来的呀？”我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哲敏，她身后跟着一脸好奇的乌兰，走进门来，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围起了不少下人，都伸着脖子往里张望呢。我当即喝道：“看什么看？手上都没有活做了吗？”围观的下人们吓了一条，四散而去。我暗暗吐吐舌头，心想自己平日对他们多为宽容和蔼，极少大骂，今天这一闹，我恐怕就要“名声在外”了。

　　此时，哲敏已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惊讶地看着景恬说道：“景恬妹妹，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我心中犹自担心双宝方才说景恬头晕呕吐之事被哲敏听了去，双宝虽然年纪小，不懂得这回事，可难保哲敏在闺中时她的母亲未教过她。眼见得哲敏对这事感上了兴趣，弄不好便会节外生枝，我说不得只好也让她“顺水推舟”了。
　　想到这里，我厉声对哲敏道：“我教训景恬，你又来凑什么热闹？今儿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人人都那么有闲？莫非都约好了商量着要治死我？”
　　哲敏听了这话，脸上不禁一惊，一时倒无法回应。我冷笑一声，又说道：“倒不知哲敏妹妹与景恬妹妹何时变得这么亲热了，”我转头看看乌兰，又道，“哦，还要加上乌兰妹妹。三个绝色美人，我在你们跟前，只怕就和一只草鸡差不多了吧。只是你们别忒得意了，别忘了，我这只草鸡头上，可有皇阿玛的册封。今天若是惹得还珠郡主我不高兴，别怪我把你们都赶出府去！”

　　哲敏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说道：“格格有郡主册封，自然是比我们三人强的了。我们三人算得了什么，只怕更厉害的人，格格也不放在眼里呢。前几日不是听说格格当着睿亲王的面连那王府里的侍妾都打了，连五阿哥的颜面都不放在眼里吗？如今又赶着寻上我们几个的不是了。我们皆是太后和皇上指婚、堂堂正正嫁进这府里来的，眼下看格格这气势，只怕连太后和皇上都放在眼里了吧……”

　　我耳听得她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得从心底窜出一股怒火，眼见得周围情势，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前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日期：2011-9-22 19:36:00
　　哲敏虽是性子骄纵，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哪受过这个，一时间脸上又惊又气。她抬手想还我一耳光，眼神中却露了怯，生生地将手臂放下，却还不甘心，嘴里兀自说道：“格格果然是有册封的人，我们这样的人，在格格眼中才是比草芥还不如。我知道，格格这样对我们，是因为我们嫁了五阿哥，可是难道这是我们愿意来的吗？我的阿玛在四川作总督，若不是太后亲自指婚，又千允万诺地说将来扶持我做嫡福晋什么的，我会到这个劳什子地方来吗？夫君从不正眼看我，爹娘也不得见面。我这就跟太后说去，什么嫡福晋不嫡福晋，我都不管了，我要回爹娘身边去。翠茗，去给我准备笔墨，我这就给爹娘写信，叫他们来接我回去……”

　　说着，便负气往外走去，她的丫鬟翠茗忙一路喊着跟了上去，嘴里犹自劝道：“格格，今日这事本不与您相干，你可别为了别人的事儿气着了自个儿，老爷和福晋可还指望着您……”
　　我看着哲敏怒气冲冲的背影，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戏刚开场，景恬还没收拾东西，倒把个不相干的哲敏给气走了。我想起她平日仗着有太后撑腰，娘家又颇有权势，时常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骄横的样子，这次也算是给她个小小的教训。看来不时作一回恶婆娘，倒还是桩解气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