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持续着的喧扰忽然异样起来,像是冷静了又像是紧张了,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台上新换的富于诗情画意的背景设计上;古老的城堡,开满花朵的蔷薇篱笆。
压轴戏《蔷薇公主》上演了,我身着一袭白色的裙子,轻盈地走到已变成纺纱娘的老妖精面前。“老婆婆,你在干什么呀?”公主问。正在这时,我看见了伊芙,她坐在礼堂最前排,正微笑着看着我,我的毛孔紧缩了,紧张得有些颤抖,千万不要忘记台词呵,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很快进入角色。
……王子朝城堡走去,然后一步一步迈向塔顶他发现了沉睡中的公主,王子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吻了公主一下,公主睁开了眼睛,王子穿着豪华的结婚礼服,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公主与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蔷薇公主》结束了,江涛挽着我谢幕,台下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落幕后的演员兴奋得不能一步一步地走似的,跳着奔往后台,在乱放着衣服的没有座位的一间房子里往涂着油彩的脸上抹凡士林。厚厚的凡士林将油彩熔化了,我一边用卫生纸擦脸,一边用眼睛望着台下的观众。
“喂,找人呵?”
“没有。”我回过神来,一看是江涛。
礼堂的人慢慢散尽了,只有几个演员在那里换衣服。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兴奋后的落寞感,我回头看看四周,这时候,礼堂的人都走光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想着刚刚在剧中被他吻过的面颊,我觉得非常尴尬。
“想不到你的德语这么流利,比我这个大三生强多了。”
“是吗?”我闲极无聊地浏览着贴在礼堂上的宣传广告,淡淡一笑。
“不知为什么,我很紧张,生怕讲错一句台词。”他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沉闷 地走着,不一会就到了女生宿舍。
“要不要坐会儿。”我言不由衷地说。
“下次吧,你早点休息,再见。”他扬了扬手。
我急不可待地往对面望去,这时,我突然看见伊芙老师正往专家楼走去,我的心仿佛要飞出胸口,兴奋和紧张仿佛像一双巨手有力地、毫不迟疑地把我拽到她跟前,我在她背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回过头来。
“呵,是你,苏虹”
她的声音像一贴凉凉的膏药,柔软地贴敷在我隐蔽已久的痛处。
我们站在草坪上,我的心咚咚跳着,竟一时无语,但又生怕她会因为这种沉默的气氛觉得难堪而走开。
“伊芙老师,我在礼堂看到你了。”我有些紧张地说。
“我也看到你了,你从台上走来,像童话那么美。”她的声音柔和得令人心醉。我抬头看看她,晦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呈现出朦胧、迷离般的静美。
“你的德语很纯正,可以和我媲美了,你以前学过吗?”
“没有,只学过英语,不过我对德国挺感兴趣的。”
“为什么,说来听听。”她笑道。
“我喜欢德国端庄的格调,我知道我所崇敬的马克思、恩格斯、贝多芬、海涅、舒曼等伟人和巨人诞生在那儿,这些名字影响过我。还有德国和中国一样,是世界上优秀的民族之一,毛主席都说过德国人好呢。若没有严谨的作风、一丝不苟、脚踏实地的优秀品质,怎么会有奔驰呢?我对日耳曼人有好感,德国人的实干精神和飞速发展的技术让我赞赏。”我像小学生一样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认真地回答。
“因为好感才学德语?”伊芙又笑着说。
“应该是。”
“你很可爱。”她说,然后定定地望着我。
“是我的幼稚吧?”我说,我不敢正视她要眼睛,我感觉到自己的慌乱。
“不,应该是你的风格。”
我抬头望望她。
“风格是与生俱来的,你的风格别人学不来。”
沉默了片刻,我转换了话题。
“伊老师,你在德国出生的吗?”
“不是,我七岁时才各哥哥、姐姐随父母移居德国的。”
“我父亲早年留学波恩大学,取得经济和企业管理的硕士学位后,在德国几家大公司担任证券分析师、投资顾问、研究主任等职。母亲移居前是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来德国后便没人出去工作了。”
“哦。”我点点头。
“伊老师,你在德国生活,习惯了吗?”
“刚去的时候很不习惯,你可以想像,语言不通,各种生活习惯、各种气候都不适应;不过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一切都感到陌生、新鲜,稍微懂事后才觉得自己是外国人,感受着自己在德国作为外国人与德国人的区别,即使入了德国籍,在人种是依旧是华人。我们永远也变不成‘德国人’,无论在德国人眼里,或是我们自己看自己,我们永远是黄皮肤、黑眼睛—龙的传人,华人的后代。不管习惯与否,只能是‘在乡还俗’,均需‘适应环境’,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的成长找到起点,你说对不对,苏虹?”
我点点头。
两人虽然在谈着话,但我总是记不了不时去看望身旁或面前走过的人,路灯忽然竞争似的燃着雪亮的光,交映照耀着,我被照得颇觉不安。
这时,她看看表。
“噢,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她轻声说。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无限眷恋地看着她。
“别这么说,和你交谈,我很愉快。”
“晚安。”她看着我说,然后转身走了。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目送着她的背影,随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心快乐地舞蹈着。
星期二上午又是德语课,上课铃响过后,同学们都到齐了。自从和伊老师那晚的话别后,我一直处于格外兴奋中。这一种兴奋,像一股势不可挡的快乐的光芒,从我皮肤上的每一个毛细孔窜跳出来,变成无数个小天使将我紧紧包围,令我幸福得晕眩。
这时,我注视着讲台上专注讲课的伊老师,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拿出钢笔,在本子上迅速地涂抹起来.我忽儿看看台上,忽儿又低头画画,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有个人影在我眼前一闪,是伊老师,我怔住了,脸上顿时通红.我不安、慌恐地抚弄着钢笔,头埋得低低的,我仿佛看见所有的目光都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半响,教室里凝固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声音,所有的沉默似乎在等待她的发落。隔了一会儿,我紧张地抬起头来,她微微地笑着,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温柔地停留了片刻,那深潭似的眼睛如一池春水般流动。直到下课铃响起,我才从迷离恍惚中醒来,伊老师拿着课本,表情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出了课室。
我回到寝室,心事重重地倒在床上,杜有财走到我面前笑着说:“干什么,脸青青的。”
“我累了。”我说。
“那也得吃过饭再睡嘛,这样吧,我去饭堂买饭,反正我也要吃。”
“杜杜,不用麻烦了,你自己买自己那一份吧,我不饿。”
“我买来你就要吃。”她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了寝室。
寝室里空荡荡的,室友们都去买饭了,我反复回想着伊老师走出教室时的那种冷漠的目光,我的心不寒而栗。那目光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刺破我卑微的脸皮,她察觉什么了,她一定预知到了什么。她会从此不理我,从此离我而去吗,我惶惶而焦虑地想着,一丝自嘲的笑容堆积在的脸上,所有自作多情的梦想,仿佛在那样的光芒里撕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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