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伯夫妻带着鳖灵一路上风餐露宿，好在春天里桃红柳绿，渐渐冲淡了二人远离家乡的悲凉。蜀国境内知道这夫妇二人是宰相派遣的人，一路没有任何麻烦，及至出了国境，到了南方偏远的地方，气候更加宜人，各部族民风也愈淳朴，好几次两人都准备驻留下来，只是想到冢宰丹禾的吩咐，才没有停止脚步。
　　不久路上渐不平坦，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两人只得绕山而行，不料一条大河波涛汹涌又挡住了去路。当地的部落，绿叶披身，茹毛饮血，说话浑如鸟语，女人脸上都刺有靛青的图案，看来甚是凶恶，小臣夫妇欲另寻落脚之处，无奈大车禁不起一路上的颠簸，纷纷散了架，看来不留也不行了
　　好在当地人面恶心善，极为淳朴，有大山相依，有河流为伴，土地亦极为肥沃，夫妇二人也乐得安居乐业。

　　土著人见两人穿着华丽，所用之物，都是平生未见，把襄伯拥为部族首领，而水官夫妇也并不倨傲，仍旧尊重当地的风俗，只是慢慢教化他们，教会土著人种植，织布，做陶器，白日耕种，夜晚唱歌舞蹈，人与人之间没有等级之分，所有财物大家共同享受，倒比在瞿上城里快活多了。
　　小鳖灵在夫妇二人的精心呵护下，逐渐长大，身材魁伟，聪明机灵，只是在乡野之间长大，一身的野气，最好纠集一帮孩子互相打架，襄伯没有办法，寻思教他一些诗书文字，却遭到妻子的反对，她觉得鳖灵反正不会回到瞿上城辅佐父王治理国家，在乡野之间，学这些也没甚用处，水官不以为然，人是万物之灵就在于人类一代代将知识传承下来，如果什么也不懂，和动物就没什么区别。

　　打定了主意，水官襄伯便开始教鳖灵各种知识，不料鳖灵极为聪慧，一教便会，且能触类旁通。襄伯大喜，倾尽自己一身本事，满足鳖灵求知的欲望，最后竟然将他如何对治水患，兴修水利的想法也说给他听，鳖灵亦听得津津有味。
　　水官常常觉得鳖灵确实是有君王的遗传，那种骨子里特有的威严，那种观察事物的敏锐，都足以成就他成为一代帝王，可惜，他又命乖时舛，只能一辈子呆在这个寂寞的大山里了。
　　随着鳖灵年龄增长，他开始有了更多疑问，原来水官和自己的妻子以及鳖灵说话时，当然是用蜀地语言，只有和土著说话时，用他们的语言，而且襄伯的妻子和当地女人不一样，脸上并没有青色图案，偶尔谈话间，夫妻二人会不由自主地提到瞿上城如何如何，这些都使鳖灵感到好奇，但襄伯总是严守秘密。
　　待到鳖灵十五岁时，襄伯夫妻到山中采集食物竟然身染嶂疠，不久之后二人双双撒手黄泉，临死之前，襄伯摸着鳖灵的头，眼中的泪不停地掉下来，心中无比苦楚，不知道鳖灵一旦成了孤儿，无依无靠，又不能回到瞿上城自己亲人的身边，孩子该怎样生活下去。
　　襄伯拿起手边的小包，里面是一些鳖灵从没看过的物件，一些玉器，贝币，一条上面绣了一条弓箭和鱼儿的丝帕，他颤抖着拿起那条手绢：“记住，这是你生母留给你的，她在生你的时候去世了。你如果有朝一日回到瞿上城，千万不要对人说起你的身世。”
　　水官缓缓地闭上眼睛，眼角还流淌着泪水。

　　土著们听闻死讯，帮助鳖灵安葬了老夫妇。
　　仿佛是一瞬之间，无忧无虑的少年变得心事重重，鳖灵独自住在竹屋里，过了一年又一年。
　　转眼鳖灵二十岁了，部落里的一个女孩青夭爱上了他，而他寂寞的心里正好需要有人来安慰，可是，就在此时，他听一个过路的商人要到瞿上城去，难道世界上真的有瞿上城吗，他好奇地问。
　　商人咥笑道：“瞿上城，在很远的蜀地，那是一个很富庶，很繁华的地方，他们住在高高的石屋里，穿着闪亮轻薄的衣裳，贵族们佩着叮当作响的玉饰，女人穿着绣着花纹的衣衫，国王拿着金色的权杖。”
　　“我要想去。”他看着商人。商人笑笑，那就去呗。当他决定远走他乡以后，青夭的的父母不同意，除非等两人成亲以后再去。

　　日期：2012-10-01 16:36:58
　　鳖灵答应了。在青夭成年的那一天，青夭光洁的脸上被庄重地纹上了青色绣面，青夭拼命忍着痛。青夭的母亲说，离开了这块土地，就没有必要绣面了。青夭执意一定要纹面。从小，她就在盼望这一个幸福的时刻，她觉得女人绣了面以后才是漂亮的。何况她嫁给了部落里最英俊的男子。青夭并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只要跟着鳖灵到哪里都是乐园。

　　鳖灵带上他所有的家当，他把手绢藏好里，把玉器，贝币捆在身上，青夭的父母看着他把一个个大包往马背上搬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将带着他们的女儿一去再也不回头了，可是他们的女儿看起来兴高采烈，没有丝毫的悲伤，这又使他们老泪纵横。
　　二人随从商队，一路向瞿上城进发，从商人们的嘴里，他听到国王的名字叫鱼杜，宰相的名字丹禾，他的心都快跳了出来，真的有这样两个人，这是他的养父经常提起的两个名字。
　　终于，有一天，瞿上城就在眼前了，靠着制作陶器的手艺，他在陶器作坊里劳作，蜀地夏季常有水患，而自从一个叫襄伯的胥吏离开蜀地后，人们对水患一筹莫展，这时候，鳖灵积极参与到治水的队伍里，根据养父的教导，他献计献策，果然得到了很好的奏效，很快，他就被丹禾看重，任命为治水的官员。
　　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世，鳖灵谎说自己是从属于虎方族的巴国来的，从那里学到的治水的方法。
　　当他看见长梁姬的时候，他发现她的目光也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眉眼太像了。有一天晚上，长梁姬把他请到了寝宫里。当她看到那张丝帕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可是，两人决定保守秘密，一旦被蜀王和丹禾知道，鳖灵还是会有杀身之祸。

　　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被视为妖异，无可改变吗，如果他好好地做人，做个好人，还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吗，鳖灵不相信。
　　鳖灵凭着流利的蜀地方言顺利地融入瞿上城的社会里，青夭却从幸福的顶峰坠入谷底，她听不懂别人的话，别人也听不懂她的话，她看不惯别的女人的样子，别的女人也看不惯她的样子，她的面容常常会把孩子都吓哭了，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不得不认同瞿上城里女人的审美观点，女人的脸蛋要白皙得透明才叫美，身上要散发淡淡的香气，嘴唇要涂上朱砂，还要抹上林出的粉，不仅她如此，鳖灵看那些妖娆妩媚的川地女子，那眼神，常常令青夭想把那些美丽的女子杀个光光。

　　是的，她已经无法改造自己，鳖灵穿上瞿上城官员的衣服，就好像他本来就穿这个生下来的那么自然，可是，自己，在画满蓝靛图案的脸上再涂上大红的朱砂，就跟刚吃过死尸的山魈一样！
　　讨厌！她再也不喜欢脸上的靛青纹路，尤其嘴巴上下排列的篱笆样的皱纹看起来像个老妇瘪缩的皱纹。真可笑，小时候多么盼望早一天纹上绣面，觉得一个女人有了绣面才既美丽又端庄，怎么换了一个地方，漂亮的东西就变丑了呢？
　　日期：2012-10-01 16:42:24
　　第六章
　　祭台上一片长久的难以忍受的沉默，祭台之下人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场有数百人，竟没有一点声音，除了偶尔传来的虎啸和雷鸣。

　　良久，鱼杜都不说话。大臣们都面面相觑惊惶失措。鳖灵一副闭目受死的样子，像疯子一样叫嚷的青夭已经被士兵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