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忽然想起，在它山上，那首“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歌是子婴唱的吗，这首歌是对自己唱的吗？还有那金燧和玉贝，真的是子婴给自己的定情信物吗？围绕着子婴的一切，都是云里雾里的，真叫人费尽心思。
　　“哎哎，你想什么哪，我还跟你说着话哪，你就发愣怔。”女伴戳着她的腰。
　　“你想过将来，你要什么样的人么？”靠着夜色的掩护，锦终于大着胆子期期艾艾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女伴也笑了，这个问题在舂米这种极乏味的时刻，她经常想来着：“也许，我会找个做弓箭的氏族，男人张弓搭箭时候的样子可真叫人着迷啊。哎，你呢？”
　　“不知道，瞿上城里好不好呢？”
　　“难道是，你和瞿上城里的男子好上了？”
　　“没，还没呢，人家就是问问。”
　　“瞿上城，那是要分好几种人的。最厉害的，就是贵族啦，我在山外看见过一次。他们坐的车子，要四匹马来拉，车轮，到你肩膀那么高，真是威风得不得了。像你呢，也许能嫁个在西市做小买卖的，也很享福的。我听说，在瞿上城里，什么都可以用币来买，舂好的稻米也能买到，很方便的。不像我们住在山里，连稻米也要自己舂，你听听吧，一天到晚，耳边就是各家“咚咚”的舂米声，还有，虎口被杵震得发麻。要是哪天，我也不用舂米就好了。”

　　女伴儿的这些话，锦听来都觉得新鲜。最近，她很喜欢听到有关瞿上城的任何话题。如果说从前只是觉得好奇，现在的想法则是出于了解更多关于子婴的一切。不过，女伴的话让她开始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样的人。她喜欢和谁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逃避舂米，如果和子婴在一起，哪怕是舂米，她也是乐于去做的。他微笑着看着她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她说的每句话，他都仔细地聆听，很多言下之意，他一下子都能明了；他的微笑，将像是清晨的阳光，给人带来欢欣和力量。

　　锦行笄礼的那天，山里山外各个氏族部落来了很多人，大家都聚集在公房里观看笄礼。连公房的外面也站满了不适合观礼的小孩子们。
　　锦的女伴手里托着陶盘也站在锦的身旁，锦看到陶盘里有骨笄，新摘的兰花和木珠，骨笄上的玉贝已经拿下来了。锦的心里一阵黯然，母亲终究是不想和瞿上人结亲啊。
　　吉时已近，公房中央的空地上，庄重地铺上了两层蒲席，陶罐里面点上了蜂巢，蜂巢点燃后淡淡的幽香在公房里萦绕盘旋，锦在母亲的带领下走进公房，人声立刻静了下来。锦手拽裙裳端坐在蒲席前端，后面的主笄人正是母亲，女宾是陶族的部落首领，她年约五十，是个很传奇的人物，在瞿上城里做过侍女，到虎方的都城里贩过丝帛，走南闯北，是极有见识的一个人。

　　主宾致辞过后，锦的母亲跪在锦的身后，将锦的总角解开，茂亮乌黑的长发顿时在两肩之间倾泻成黑色的瀑布，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叹。母亲将木梳在榆树水里蘸一下，将头发轻轻梳匀，母亲的手又轻又柔，锦丝毫没感到一点疼痛。
　　在众目睽睽之下梳头，锦一开始总觉得难为情，好在有母亲在身后。还有，当女宾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那近乎男人低沉的嗓音把众人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她的话起初没人听得懂，仿佛很古奥，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些古奥的词语很适合庄重的场合。
　　一开始总听见什么“君子，君子。”的，说了一大段，后来的话就很简洁了，是说一些行为的规矩：“毋侧听，毋噭应，毋淫视，毋怠荒。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敛发毋髢，冠毋免，劳毋袒，暑毋搴裳。”这些话还是很明白的：不要侧着耳朵听人说话，回话不要大声叫喊，眼光不要到处乱看，身体不要放纵懈怠。行走时态度不要傲慢，站立时不要往一边倾斜，坐着的时候两腿不要像簸箕一样张开，睡觉的时候不要趴着睡。头发要收拾整齐，不要披头散发，戴着帽子不要随意摘下，劳动的时候不要袒胸、露肩、光膀子，天热的时候不要拉起裙裳。

　　众人中间在窃窃私语，锦不用听也知道，这些规矩听来很新鲜，不知道是哪里的人，规矩怎么这样大啊。
　　主宾继续说下去：“女子许嫁，缨，非有大故，不入其门。兄弟弗与同席而坐，弗与同席而食。父子不同席。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
　　锦对这一段听得特别仔细，她渐渐明白，主宾在瞿上城里住过，宣说的肯定是瞿上城里的规矩，真如母亲所说，瞿上城可跟兰峪这山野地方不一样，行说坐卧，样样都有规矩，否则就会给人看不起。
　　锦的一头长发在母亲的手下给绾成了一个漂亮的高髻，再依次插上骨笄、木珠，鲜花，笄发的实质性内容终于完成了。母亲给了女宾一个眼色，女宾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致辞。众人们都涌上来表示祝贺。
　　时近正午，兰峪的公房里摆好了酒宴招待远方的客人，大家欢坐一堂。锦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似乎瞿上城出了什么乱子，具体是什么情况这些人也没说清楚。
　　日期：2012-10-02 13:28:18
　　第八章

　　月亮又要圆了，锦牵着小象，背着背篓又一次向瞿上城走来，只是小象的背上空荡荡的。锦对母亲说，必须把小虎送回去，母亲答应了。走了许久，锦的耳边还想着母亲的那声叹息和叮嘱：“记得早点回家。”对于女儿，母亲一向是什么都懂得的，可是此事除了牵挂和担心，她不能不放开自己的手。锦走出很远，看到母亲还站在谷口。

　　小老虎用爪子使劲地抠着竹篓，发出唧唧的叫声，一个月下来，小老虎长大了许多。因为伤害过女伴的小狗，平常锦做事的时候，就把它关在家里，吃过晚饭，大家休息的时候，她会带着小虎在村里溜达，在锦面前，它和村里的大小狗儿都像是朋友，亲热的拍打，噌脖子，偶尔会轻轻地咬住狗儿脖颈下的松皮，但这个动作足以令那些狗崽发出凄厉的嚎叫，每当听到这个声音，村里的人都催促锦赶快把小虎送走，锦在心里暗暗高兴，这实在是一个想出门走走的人可以找到的不错的理由。

　　晌午过后，锦登上它山的山顶，她感到这里和从前走过时的感觉不一样了。此时，没有月儿高挂，没有埙声响起，可是，在锦的脑海里，这些都还是清清楚楚的，子婴靠着巨石，她坐在树上，子婴吹了半夜的埙啊，那夜，她的魂儿被乐声带到很远的地方。
　　现在，子婴不在这里，或许，他现在就在瞿上城里的某个地方。可是，她怎么没听见他吹埙呢，如果埙声响起，她肯定能听得到。
　　她的怀里揣着玉贝，可是，她不打算送还给子婴。所以，临走的时候，她将金燧给父亲使用。此行的目的，除了放还小虎以外，最大的愿望，就是远远地望一眼子婴。哪怕在人群里看一眼也好。虽然有人传说瞿上城出了乱子的话，锦并没有当真，她相像不出瞿上城能出什么乱子。
　　等到走近了瞿上城的附近，锦觉得有些异样，城头上没有惯常看到的炊烟袅袅，只是一片死气沉沉，似乎笼罩着一丝不祥的气氛，偶尔能听到一两声虎啸。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往常在公田里干活的奴隶也不见了踪影，这是最奇怪的事情。这一千多人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