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2-29 21:04

　　【十】成败得失离合间（二）
　　圆月再次陷入云层的包围，光芒消失在寂静的夜空中。
　　陵香的脚步如同一只敏捷矫健的猫，这是她在多年暗杀经历中训练而成的动作。有巡逻的士兵路过，只隐约瞥见一条黑色的影子鬼魅般掠过自己身旁，眨眼就消逝了任何踪迹。睡意浓浓的巡逻兵擦了擦眼圈，躲着疲惫的步履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陵香已经到达了拜星的营帐。
　　不像风归影被卫兵围得水泄不通如同木桶阵的中军帐，也不像平阳侯声乐飘飘美人娇喘的住处，更不像陵香坐镇时紫荆临门异香扑鼻，拜星的营帐朴素得根本不像这个外表乖张性格阴鸷的冉国大将。除去方才被杀的六名卫兵，这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士兵在守夜，因为无所事事而在打瞌睡。

　　现在的陵香已经换了方才死去的卫兵的军装，她整张脸被罩在厚重的头盔中，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模样。
　　她静静地向门口外的卫兵走去，唇瓣靠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卫兵突然间就呆住了，任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徐步向更靠近门口的第二个士兵。
　　她又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第二个士兵也呆住了。
　　第三个也呆住了。第四个也呆住了。

　　最后一个不等她走过来，已经惊得张大了嘴。但他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软着身子靠在支撑营帐的木柱子上，双眼直直的瞪着灰色的苍穹——他的喉咙里镶嵌着极细的绣花针，和他的同伴一模一样。
　　全都已经死了。
　　陵香掀开了营帐的灰色帘子。
　　她踏出了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步。
日期：2012-02-29 21:07

　　营帐内跳动的油灯火焰在一瞬间全然消失了踪影！
　　光芒消亡黑暗弥漫，金属破风而来的声响，似是利刃，又像是箭矢，呼啸着咆哮着向这个侵入者飞驰而来。这是早预计好的圈套，等着陵香自投罗网，然后上演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又是一柄长刀。
　　陵香下意识地蹲下，直觉头顶上的头顶红缨已然被横刀一扫，伴着破碎的头盔轰然倒下。是近乎野兽般的意识在危急之下拯救了她，陵香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之下躲过那一刀，顺势横向一扫，只听周遭“啊”的一声痛苦的嚎叫，显然目标已然中招。
　　她暗暗发力，再向方才的方向补上一刀。这一刀却挥空，伴随着身后一声怒号，陵香一个驴打滚滚到了营长的边沿。方才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第一次攻击砍中了对手的膝盖，只可惜这把卫兵的长刀过于厚重，用在陵香手上反而成了负担。她想要丢弃这碍事的军用长刀，却怕金属碰地的声响会惊动目标，只得屏息凝视以等待下一次杀机。

　　两次试手，陵香的双眼已经适应了营帐内的黑暗。暗杀团的杀手对于黑暗何其敏感，不过眨眼的时间，她已经发现了目标的所在。只要暗暗蓄劲，再一刀，就可以将这个妄想偷袭她的人置于死地。
　　陵香举起了刀。
　　铁色的刀刃突然闪过一缕昏黄的光芒，接着铺天盖地的光明席卷而来，如同旭日东升，白昼在同一时间笼罩世间！
　　竟有人燃起了灯盏！
　　不止是原来的那盏油灯，营帐内十二盏油灯被同时点亮，光芒照得陵香睁不开眼。与此同时一直处于下风的目标石突然发难，咆哮着挥动巨刀劈向陵香。那声巨大的咆哮嘶哑了他的喉咙，也灌注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在竭尽全力地劈斩，在陵香避过攻击的下一刻鼓起全部勇气一刀又一刀地劈斩。
　　“叮铃”一声，火花在两柄武器的交锋中闪烁起舞。胶着的状态不过持续一个心跳的时间，堇色的眼眸在逐渐适应光芒中缓缓睁开。
　　迎接她的是一张狰狞得如同修罗的陌生面孔，却不是风归影的面孔。
日期：2012-02-29 21:09

　　那张属于风归影的面孔，在远离她十步的地方。他在静静地坐着，低着头随意拨弄着灯盏的灯芯。
　　对于风归影的出现，陵香并不意外。既然有人能够预计到她的到来而嘱咐拜星有所防范，这人非寂国的前镇北大将军莫属。也既然他能够预料自己的到来，那风大将军会在拜星的营帐之内等待自己，这也就不在话下了。

　　她跟白涅说的要杀的人，其实不是拜星，而是风归影。
　　陵香留心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所有油灯的灯芯都用棉线连在一起，难怪方才风归影只是点燃一盏油灯，却足以让整个中军帐十二盏油灯同时发光。而风归影右手旁还有一支被吹灭的蜡烛，显然就是在她踏入一步时被风归影吹灭了的。
　　陵香微微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风归影每次都不过在玩弄小把戏，可都足以让凌国上下陷入苦战，她不知这个杀人魔头在哪一刻又会采用何种诡计扑灭这里所有的灯盏，在她毫无察觉间取她性命。
　　“喝！”
　　一声怒喝，陌生面孔就在陵香失神的瞬间猛然发力，靠着巨大的膂力风车般转动胳臂，将陵香手上的军用大刀一把扯了过去。铁色的光芒在他的重刀上打转一圈，朝着风归影的方向骤然飞去。
　　“轰”的一声，长刀斜刺在风归影一尺外，刺碎那一盏油灯，里面的灯油撒了一地。火焰沿着散落的香油“噼噼啪啪”烧起来，浓烟在狭小的空间里升起，模糊了风归影的视线。但是风归影毫不在意，他依然悠然自得地拨弄着右手边的油灯，像是对这两个人激烈的搏杀毫不在意。
　　陵香跌落在地上，重刀的猛劲通过她的军用长刀震伤了她的手腕，不仅失去武器，现在的她连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都不可能。她匍匐着后退一步，靠在风归影搁军靴的地方仰头注视那张陌生的面孔。
　　陵香的表情突然间有一缕莫名的变化。她觉得这个人的脸有一点熟悉，可她确定自己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他还太年轻，也许只有十五岁，不像是一直跟随风归影的部下。
　　她也从来不知道风归影身边还有这样膂力惊人的好手，足以一刀震伤她的经脉。她一直以为风归影整个卫队都在洛伊城一战化为了灰烬。
　　可是那张脸……那么熟悉的一张脸。
日期：2012-02-29 21:11

　　“我见过你么？”陵香咽了口血。
　　“将军跟我说过，不必多说，直接了结你就可以了。”陌生的年轻人奋力举起了长刀，那是他劈斩前最后的动作，“其实将军不了解我。我不像我父亲，我根本不喜欢说话，但以我的力量，我依然可以杀了你。”
　　一个熟悉的场景突然在陵香的脑海里浮现，成千上万的碎片接踵而来，充斥着她早已接近空虚的灵魂。那些泛黄的碎片全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他留着引以为豪的浓密大胡子，以浏览《金瓶梅》为乐趣；他酷爱偷懒喜欢赌钱逛青楼，每每在赌场输个精光要向风归影求救；他是统领炮兵营的将军，是镇北军三巨头之一，他曾经在风归影答应皇上赐婚之时带湘广陵去喝酒，他最终在洛伊城一战中以死赎罪……

　　陵香颤抖着向他伸出了手。
　　她终于知道了，她知道这个人的面孔为何如此熟悉，因为她见过这个年轻孩子的父亲，他父亲的面容与他是何其的相像。
　　而他的父亲——是她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今天这一幕是风归影苦心算计好的好戏，而她与这个孩子，都不过是戏台上被摆弄的玩偶。风归影是要她亲眼看着历史重演，而现在这一幕就是时光流转后洛伊城的再会。不过杀人者变成了被杀者，攻城者变成了战败者，如此而已。
　　他记恨着她，恨她杀了丰年瑞，恨她杀了镇北军那么多人。
　　陵香痛苦地摇头，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她想杀丰年瑞的，是他逼着自己杀他的！不是她想杀他的！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怔怔地凝视着那个孩子。她看他年轻的面容时像在照铜镜，镜外她用凌寂国两国的血统背负凌国对寂国的仇恨，镜内这个年轻的孩子用凌寂国两国的血统背负寂国对凌国的仇恨。
　　只有她一个知晓这个秘密，所以她才会比别人，更加的痛苦。
　　浑厚的长刀劈头而下。
　　“那么想要杀了我么……”
　　陵香的声音幽幽响起，举刀的年轻人突然怔在那里，手中武器坠地，仰天倒了下去。
　　麻痹昏睡的毒针只带了一支，现在手上剩下的，都是会杀人的武器。陵香缓缓站起来，脸上笑意再现，却只剩沧桑与悲凉：“风大将军究竟是要杀了我……还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掉这里所有人？”
　　“所有人。你在乎的，在乎你的，所有的人。”
　　冰蓝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