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2-28 13:48

　　【十】成败得失离合间（一）　
　　寒谷关血战之际，北疆依然是阴雨连绵。已是中元，大片鸟雀从北面冉国凌国的方向南下，到寂国南端温暖的地方过冬。阴寒淅沥的秋雨中断了他们的旅途，有些被风吹雨打刮落在泥沙中，被马蹄无情地踩成一团血红的肉泥，尸骨无存。
　　在对尸体毫无感情的践踏下，拜星率领的二万五千士兵，水云游领衔的骑兵五千人金铠军一万五千人已经率先到达了彤云关前。金铠军本是金络手下的皇城卫军改编而来，现在金络人在洛伊城，和风归影寂明喧等人在后头，他的军队则由水云游暂行带领。而主将风归影和他麾下整整六万人姗姗来迟，听说是想要选最好的时机做出最好的反击。
　　夜色弥漫，一天的等待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士兵们将湿漉漉的泥地烘烤温暖，铺上油布，准备安营扎寨度过一夜。拜星辛勤地在营地间督查，他对风归影的迟到也并非毫无言辞，不过碍于那个不甚稳固的盟友关系，不好撕破脸。
　　他曾经听说过风归影的军队根本不需要调整休息，那群虎豹一样的男人只要看到血，就会产生最原始的杀人冲动。他们身中多刀还可以拼杀，对于受伤兵而言，同归于尽是此时最好的归宿。
　　对这样的传闻，拜星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他也无需害怕过久，到了攻克彤云关，收复北疆进入凌国边境，攻入兴安城的时候，就是他在冉凌寂三国扬名立万的好时机。而到时候，风归影叛国投敌，与画楼空勾结的消息将会成为妇孺皆知的丑事，他这个寂国的英雄就会变成阶下囚，被处以万剐之刑。
　　拜星禁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大笑起来。

日期：2012-02-28 13:50

　　也不知是不是他笑得太兴高采烈，他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不像愉悦的笑声了，反倒是因为害怕而衍生出来的呜咽，。而他之所以会害怕，完全是因为风归影派人传递的一个消息——三日之内，凌国必定会夜袭。而两个夜晚已经平静地过去了，拜星对风归影的消息难免怀疑。
　　可他越是怀疑，便越是忐忑，走到哪里都不对劲，哪怕是再多人的地方也不能安抚他。拜星只好迅速回到营帐之内，加了件标准样式的麒麟披风。再次走出来时，他身边多了六个武功高强的亲兵。
　　夜已经很深了。一大团乌黑的云飘过，明亮的圆月被厚重的云层覆盖，失去了所有光芒。
　　巡逻的士兵拖着疲惫的步子来回走动，罩着银麒麟披风的冉国将军也在四更时分进行最后一次巡视。一声尖锐的鸦鸣划过营地上方，紧接着几声的寒鸦声四边想起，让这位冉国大将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睡着的将士没有醒来，巡逻的士兵也没有惊慌失措，他们听惯了夜间的寒鸦声，这不足以惊扰他们的好梦。
　　可罩着银麒麟披风的人却在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想就是这一下尖叫，那是属于死神的呼喊，寒鸦带着死神的幡旗路过，身后跟着一大批无主的孤魂。
　　他感觉到身后有人突然出现！不是一个，是很多个！

　　一缕不同寻常的感觉在他心底突然闪现，涔涔冷汗从他额头上落下来，迷蒙了他的眼睫毛。他想要转过身去，可他不能，他只感觉一柄锋利坚硬的物体从他心脏处彻底洞穿，而因为那一下动作太快，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沿着冰冷的金属扑通扑通地跳动，然后那柄金属被灌入强大的力量，使劲而又迅速搅动，绞碎了他整个心脏。
　　“啊……”
　　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喊，不足以唤起其他士兵对他的拯救。可即使有巡逻的卫兵及时赶到，也不过来得及为他收尸罢了。他的心脏已经被全然绞碎，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沾染了他鲜血的金属从他的胸膛缓缓抽出，拜星整个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直到鲜红的液体浸染了他整件披风，他还不知道那个鬼魅般的身影是如何穿过六名卫兵的保护靠近自己，在所有人物所察觉的情况下影子般刺向他，轻易地夺去了他的性命。
　　他只来得在倒下的瞬间竭尽全力地转身，用眼角余光扫了那个杀手一眼。
日期：2012-02-28 13:51

　　意识消亡之前他突然明白过来，明白自己死在什么样的利刃之下。那是个只听名字就让人双腿打颤的团体，而这样的团体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北疆。那是只该存在于凌国兴安城的组织，杀戮的目标是背叛凌国的王族成员，而不该是他，根本就不该是他！

　　那个可怕的团体的每一名成员本身都是一柄利刃，只要出鞘，没有割不断的喉咙。
　　“凌……”
　　护卫的成员就在那一刻看清楚了那柄从拜星胸口里拔出的长刀，也是在那一刻他们意识到了杀手的存在。这是一场有意为之的暴露，为了制造更大的惶恐和更多的杀戮。卫兵们将那个紧身黑衣人围在中央，不断变换着步伐以防他逃走。他们本该呼喊，可是没有人有时间呼喊，唯一一个想要呼喊的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卫兵们合上了嘴巴。有人暗中用袖里箭洞穿了那个人的喉咙，锐利的兵器从他们的后颈、脑袋彻底洞穿，带着湿淋淋的鲜血白绵绵的脑浆跌落下地，手法残忍恶毒得令人作呕。

　　陷入绝境的卫兵突然间换成了两两背对的状态，想要同时对付现身的杀手和藏在树林里的“影子”。可是影子没有现身，他们只看到黑夜里卫队头目手中火把倏忽间失去了火焰，接着身体跌倒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围绕在四周的呛人的浓烟和烧毁皮肉的焦臭味。
　　是头目被杀死了。也不知是黑暗里的“影子”不喜欢光还是头目最后有意为之，尸体压在火把上扑灭了火焰，而最后的热度烧毁了他背后的皮肉。
　　没有星光与灯火的夜里，杀手和卫兵同时陷入了一片可怖的黑暗中。
　　“不是拜星么？”飘渺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可没有人能够洞悉声音的来源。那就像是一只鬼魅，无迹可寻。

　　“不是。”
　　杀手似乎根本没有逃走的打算。他看了一眼槁木死灰般的尸体，因为现在只有那具尸体还散发着焦臭味，以及衣衫被焚烧剩下的星点火花。他旁若无人的地和树林里的影子谈话，似乎对这六个人毫不在乎，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手而产生一丝情绪的波动。
　　“我本来不是来杀你们的。”低沉嘶哑的嗓音幽幽响起，阴影中杀手因为长时间的潜伏，清脆的女声变得嘶哑晦暗，“但是拜星不在，你们怎么让我能两手空空地离开？”
　　她就在那一刹那飞身而出，闪亮的薄刀一过，血粼粼一片都是割穿的喉咙！仿佛经过精妙的算计，暗藏的影子以死神的姿态来到他们身边，在每个人停留之处微微一顿，便带走了所有的性命。
　　翻过尸体，火把被重新点燃。被割喉的躯体失去生命力，瘫软在地上，腥红的液体喷涌而出，染红了两个黑衣人站立的地方，流淌成一条红色的浓腥的河流。
　　银月从云彩中盈盈而出。明亮的月光重新照亮大地，照亮了色泽鲜艳的河流。
日期：2012-02-28 14:05

　　“真是美妙的颜色……”女人眯眼细细打量着染血的长刀，冰冷的血液顺着刀镡留下来，落在她裹着黑纱的手腕上，凝成一股难看的猩红。
　　“白涅，我的暗杀术没有退步。”她微微一吸气，将这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吐出来，喑哑的嗓音隐隐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白涅，我不会背叛暗杀团的。我还可以……继续战斗！”
　　白涅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侧转脸去看她的眼睛，看那双堇紫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微微发光，可他看不见那抹堇色中有任何情感的流动。
　　“那个拜星是假冒的。主子还要深入敌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涅啊白涅，你始终不明白。”女人只是笑，“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有杀掉那个人，或是这里所有人……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落幕么？”
　　白涅终于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的避而不见，都不过是为了留给各自一条生路。可从她决定以暗杀团首领的身份前往敌军军营时，她就注定了重操旧业，也注定了走上一天荆棘满布的路，悲苦，却无法回头。她来这里是为了杀人，哪怕要杀的是她最牵挂最惦念的人，也无法停下前行的脚步。
　　那是一种花落水凉，朗月西沉的凄清。
　　“白涅要跟着主子前往。”白涅俯身单膝跪下，“哪怕十八层地狱，也要护主子安好！”
　　“是吗，要陪着我去？到了如斯田地，还有多少人愿意陪我呢……不过是你，就免了。你回去，如果能再见画楼空，把这个东西还给他。”陵香笑笑，只从腰间抠出一枚玉扳指，随手丢给白涅，“这是他在宫里丢掉的——告诉他以后别乱扔我送给他的东西，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白涅双手捧着那枚碧绿色的玉扳指，只觉得瞬间时间流转空间转换，仿佛又到了跟着画楼空驰骋草原挽弓射月的时光，彼时平阳侯拇指上碧色如草，阳光下谈笑间，一抹青色悠悠。
　　那个女人对画楼空怀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份情感呢？
　　白涅突然明白过来，明白那时候陵香与画楼空的诀别不过是打着幌子让他离开这个随时会丧命的战场罢了。她要亲自与风归影决一死战，却想让平阳侯置身事外。妄想用自己的性命，去赎回他一生的诺言。

　　猜不透她的心，所以画楼空才会说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永远离自己很远很远，看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遥隔千里只可远观。
　　“主子！”白涅突然叫住了她，“属下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主子对侯爷……难道真的只是利用么？”
　　“只是利用吧……也许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陵香收刀入鞘，只从唇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眷恋与不舍，痴迷与倾慕，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说到底也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连我自己，也不过是自己的一颗棋子罢了。倘若要论真心，这又与我何干？”
　　“那风归影呢？”

　　“风归影？那个痴迷风归影的女人，她早就死了。”
　　她纵身前行，最后回首，眉间只剩一片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