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2-25 19:39
【九】聚散浮沉问兴亡(四)
前方弩箭队和长矛手无暇他顾,再没有人前来报告了。画楼空默默坐在马背上,目光穿过冲击碰撞的两军,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那一边是他的故乡,是生养他的地方,是他年少时总幻想着要踏入云端后低头俯视的地方。而这一边,是他情感的归属,是他唯一可以拥有一丝温暖的地方。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很容易地将这两个地方抛却忘记,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薄情。可是他做不到,他现在方才知道自己其实是那个最看不开的人。
他是个医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想要救人,他的双手却只能用来杀人。这不是最可笑的事情么?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画楼空转向为他提刀的士兵,取走了那柄刀锋雪亮的“弦月”。他侧头想了想,突然深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会有援兵么?”
“皇城有信来,说是国内兵力空虚,只能派两万人前来。可是探子回报,援兵最快还要在四天后才能到达。”年轻的士兵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侯爷……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两万人……我记得兴安城守军有十二万,我这边有两万人,那陵香那边大概是派了五万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援兵到的时候……”画楼空断断续续地说着,却像只为陵香公主担心,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士兵看他从容淡定,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勇气,扬起头充满希望地问道:“侯爷有克敌妙计么?”
“有。”画楼空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只是你愿意去做么?”
“愿意!”士兵只觉心头一震,握紧了手中的重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负责带信过去给冉皓,说我们集体向冉皓投降,他应该会惦念我和他以前寻花问柳的情谊放过我们的……”
画楼空眼看士兵脸上充满信心的光芒逐渐暗下去,最后化为一片青灰,不禁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神色?我不过是在想办法,这个你们不甘,自然还有其他的法子。”
“请侯爷下令!”
日期:2012-02-25 19:43
“我记得当年从北疆缴获一批火炮,陵香说她不会用,我就全部弄过来了。大概还剩下八九台吧,当年研究的时候还把风桂英的这批宝贝装备弄坏了不少。待会儿全军压上,如果不能抵挡住铁甲军,你就尽管开炮,不必管我。”画楼空看了一眼混战中的双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淡淡地笑了,“彤云关的炮兵营……当年丰年瑞面对凌寂交战的时候,会是我现在这种感觉的么?”
“难怪他要去寻死……只是这样的死亡,又有什么价值呢?只为达成你承诺而要死光这里所有的人,这样的承诺,到底价值何在……”画楼空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骤然转身,脸上只剩一片寒霜,“可这我答应过你的,要为你守住凌国的江山。为了这个承诺,哪怕这里的人全死光了,我也不会在乎!”
“全员压上,不死不休!”画楼空高举旗帜,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金蕊紫荆大旗被稳稳插在后方,由最后一批弩箭手誓死保护。南征军元帅,平阳侯画楼空与剩余的队伍一起冲向前方铁甲军处,仿佛成群的蝼蚁涌向一只巨大的铠甲坚硬的甲虫。这时候的画楼空不是高高在上犹如神祗的平阳侯,只是一个为了保护在乎之人而奋战的普通士兵。
他心中有一团炽热的血在灼烧,烧得血管中的血液翻腾涌动,和着声声呐喊迸发出来,犹如太古神龙的咆哮。凌国的将士兵被画楼空这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感染了,纷纷操起兵器涌向前去。一时间凌国士兵充斥着整个战场,倒把冉国的士兵逼退了整整二百步。
这样的冲锋根本就不是兵法里获胜的常道,凌国军队就像一群无组织的勇士,只靠意志与蛮力,妄想将所向披靡的铁甲军“阿莫拉”逼退。可是在画楼空看来,现在根本就用不着什么狗屁兵法,人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兵法?尽量多杀几个敌人当作陪葬就足够了。
凌国的自杀式冲锋激怒了冉国的王牌部队,久未染血的铁甲军有了屠杀的对象,更加肆无忌惮地挥动他们引以为豪的铁索和长镰。冉国的步兵已经退下去,留下足够的空间给铁甲军大开杀戒。
第一批凌国将士扑上前去,就像扑向一台急速运转的风车,马上被强有力的铁索打碎了头颅。不知是头颅,铁索所到之处尽成肉泥,碎裂的骨头和肉酱混合在一起,烂泥般散落开来,像是天空散落了一场猩红色的血雨。铁镰横扫,大片的头颅脱离颈项,血液从无头颈项上朝天空喷涌,形成高达一丈的血柱。
被扯断胳臂的将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发出“嗷嗷”的怪叫,空无主人的马匹惊恐地四散开来,想要躲开这些浑身是铁的魔鬼。有战士侥幸逃过了攻击,却逃不过那些疯狂嗜血的马匹的攻击。即使战士已经倒下,矫健强壮的马匹依然兜着打圈来回奔跑,将尸体践踏成泥。
“果然只是垂死挣扎,逞一时之勇,难以撼动我军!”冉皓一脸喜色,拍掌哈哈大笑起来,“画楼空,你既然不为我所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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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笑声在新一轮屠杀进行之时猛然停住了。
冉皓怔怔地看着战场出现了异常的变化,而这变化中蕴藏的细小危险逐渐扩大,变成了足以致命的杀机。
一个凌国步兵冲上前去,想要用他手上脆弱的木棒攻击铁骑兵胯下的骏马。这以卵击石的行为在威风凛凛的铁骑兵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他不过轻轻一甩,铁索便直击那个步兵的面门,把他的天灵盖整个砸碎了,鲜血和白绵绵的脑浆混在一起,泼洒在另一个高举狼牙棒的士兵身上。
狼牙棒的主人仿佛疯了似的咆哮起来,竭尽全力地朝着马臀猛敲,敲得英勇铁骑兵胯下的骏马焦躁地嘶吼起来。步甲兵扔下了手中的牛皮小盾牌,如同狼牙棒主人般扑向了铁骑兵。锐利的钢刺刺穿了他的颈项,巨大的铁镰则割开了狼牙棒主人的天灵盖。
他本该是这次搏斗中的胜利者,可他一得势,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敌人。三个凌国的战士同时从各个方向扑向了这名铁甲军,他反应不过来,只得胡乱挥动手中的长镰。这时候他的骏马突然痛苦地嘶叫,不顾主人的命令疯狂地奔跑起来。
铁甲军的长镰铁索上拖着方才斩获的两只胳膊,他艰难地转头一看,只见黑马马腿上挂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就是那个凌国战士抱住了这匹马的马腿,狠狠一刀刺中了马腹。他抱得太紧,力量过于凶猛,以至于骏马在疯狂奔跑的情况下还拖动他走了整整百步。
遭受重创的黑马在那段狂奔结束后马蹄一歪,重重地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地抽动着身体。它的主人也被这十足的劲头甩落在地,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在他来得及反抗之前,四五个凌国士兵同时发狂般扑向了他,嘶吼着扯掉了他的一条胳膊。更多人向他扑来,像争夺猎物的野狼般将他撕成了碎片。
日期:2012-02-25 19:46
凌国士兵在这次群击中尝到了甜头,更加拼命地扑向铁甲军。他们凶狠的撕扯犹如野狼,往往是几个乃至十数个人同时向同一个目标发动猛攻。铁甲军的成员在堆人肉的碎片中意识到巨大的危险。他们以三人为组,每个中队分成若干小队聚在一起,企图依靠群体力量化解这如狼似虎的攻击。
然而在他们聚拢的瞬间,突然有人痛苦地哀号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又一个铁甲军成员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痛苦地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脸。
眼尖的战士可以看到,落地的铁甲军全都被射中了面门,有的直接被射穿脑袋,有的则变成了独眼龙,更有堪堪躲过去的,莫名其妙地翻白眼,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了。
“啧啧,风归影的破刀果然不好用。”画楼空旋身一刀劈开了意欲偷袭他的冉国士兵,白马上拉弓搭箭,眯起的眼直视百步开外一名铁甲军的面庞,笑得优雅如常,“你真美啊,如果你是女人,我马上抛弃陵香娶你为妻——果然女人还是不如一把弓!”
他不怕这句话传到陵香耳中会给自己找来“杀身之祸”,而事实上,画楼空不知道自己能否挨到再见陵香的时候。
大片冉国士兵从后方重新出动,潮水般扑向略占优势的凌国军。对铁甲军的围堵被冲散了,周遭重新陷入了一片混战中。血花飞舞,白骨遍野,燃烧的尸体发出一阵阵恶臭。可是没有人顾及这些,所有人眼中只有一个字——杀!
“真想回去看陵香宫里的梅花啊……那女人还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笑,就是在墙角那棵白梅树下。”画楼空在扑面而来的千军万马汹涌的气势压迫下淡淡笑了。
他真心的笑了。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鏖战,只有死亡,才是它最完美的终结。所以不必悲伤也不需抱歉,只需安静地微笑,为生命的努力好好地笑这最后一次。
他从腰间抽出一支响箭,朝苍穹远处仰头射去。瓦蓝的天空上绽放出一朵金黄色的菊花,宛如冉国七月盛开的灿烂金菊,美得让人心醉又心碎。
“陵香,活着……可以见到你,真是美好。”画楼空笑着摇头,缓缓阖上了眼皮,“活着,比炸成齑粉要好得太多了……可惜我还是要走这一步,现在的我,只能走这一步了……”
那朵响箭爆发出的艳丽的金菊花,是凌国火炮发动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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