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怎么谈？二十多户人家，一家家去谈？要谈到什么时候？就算他们选出代表来一起谈，难保他们内部还会有不同意见。五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何况几十户人家。就算坐下来谈了，但要谈什么？就像刚才有同事讲的，无非是谈钱，谈补偿金。这又涉及到了谈到什么程度合适？补偿高了，我们不一定承受得起。就算这二十多户的承受得起，别的动迁户听到这消息，都来找我们要求加钱，几百户，上千户，我们承受得起？公司破产都未必承受得起。所以我说，只有坚持不谈判，不妥协，才是出路。要知道这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我一口气说完，大家都沉默不语。
　　日期：2012-09-27 12:15:12
　　康哥手指头间夹着一直万宝龙的钢笔，滴溜溜地在指间转动，从大拇指转到小指头，又从小指头转到大拇指。大家都齐刷刷地望着他。许久，他放下万宝龙，笑了笑：
　　“阿德说得不错，这事，我们不能轻易妥协。”
　　康哥又继续说：

　　“不过，谈判和不妥协也并非是矛盾的。他们想谈，就和他们谈谈呗。谈谈，又不会少我们二两肉。至于谈的情况怎么样，我们要不要答应他们，可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今天的会就到这里，阿德你们几个再留一下，还有点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等会议室只剩下我们几个铁杆心腹，康哥的脸色变得铁青了，没有了刚才的淡定。他抓起桌上的唐三彩西域骑驼商狠狠砸向地面。唐三彩无辜地呻吟一声，化作一滩碎片。
　　康哥咬着牙：
　　“王八蛋！”此骂没有比较明显的针对性，也没有特定的人选，具备了多种可能性。康哥又怒气冲冲地大骂了几声，脖子上的青筋毕露——此情形可以参考国外大片《帝国的毁灭》中，希特勒关起门来对几个心腹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发泄心中不满的镜头。
　　我们没有吱声，等着他平息下来。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发现康哥的脾气比以前大了许多。我们能理解他的坏脾气：摊子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强，事情也并不是总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人在这种情形下，脾气变坏一些是正常的。但坏脾气的康哥有些让我们觉得陌生，似乎有些隔阂挡在我们之间，大家无法再像大学刚毕业那时候，能毫无保留地交心、谈事。

　　康哥发过脾气，喘着的粗气慢慢缓和下来。他看看我们，说：
　　“都是自己人，说说看，下一步怎么办？”
　　大家还是没有说话。康哥有些不耐烦：
　　“阿德，你先说。”
　　我不便再装傻，直截了当地说：

　　“康哥，我看不如分两手来。一手软的，找他们当中几户领头的，给点好处，私下摆平他们，树倒猢狲散，其他人家我看也闹不起来。一手硬的，让动迁组的人采取些强硬手段，让这些住户不要这么嚣张，知道好歹。”
　　康哥点点头，又问其他人：
　　“你们也都说说看。”
　　其他人都顺着我说的这个思路，多多少少地讲了些话。康哥听着，等大家都讲完，他拍板道：
　　“那就先这样，给领头的人一点甜头，同时让老沙他们采取点动作，让住户知道一下不合作带来的结果。这件事情具体由阿德去负责。”
　　日期：2012-09-27 12:17:16

　　按照康哥的要求，我找老沙商量此事。我也很高雅地在绍兴老板素菜馆订了位，请老沙开洋荤。这个地方我们都没来过，还是托康哥的福，让我们来公款消费的。
　　老沙吃了两口精致的素菜，评价说：
　　“妈的，这么难吃！还敢要这价钱！”
　　我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此刻也不能不说实话：
　　“是喽，价钱比海鲜贵，味道没有海鲜嗲。”
　　老沙：

　　“还真日怪了，这样难吃名气还大得很。”
　　我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比老沙水平要稍微高些：
　　“老沙你就不晓得了，现在这个社会讲的品牌，不是质量。人家来这里，要的就是这种氛围感觉，不是冲着味道来的。”
　　老沙悟性很高，想想，点头：
　　“也是呵。老子每次去桑拿找鸡，货色明明都是一样的，挂了A牌，价格就要比B牌贵两三百块钱。”

　　平时我可能还会和他交流一下AB牌的感受，但此时实在没有心情，直截了当地将康哥的意思转告了他，问：
　　“你们准备怎么干？”
　　老沙丢一块蔬菜沙拉进嘴里，咔兹咔兹嚼得大响，闷着头半天不说话。
　　我也丢一块进嘴里，也咔兹咔兹大响。
　　老沙瓮声瓮气地说：
　　“老弟，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康总这一招狠的。”

　　我说：
　　“哦？”
　　老沙：
　　“说得直接点，好人你们去当，坏人让我们来做。出了什么事情，康总拍拍屁股就闪了，追究下来，还不是落到我们头上？”
　　我说：
　　“老沙你这样想就见外了。康哥是这样的人吗？你跟他做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了。康哥对兄弟们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康哥这样做，也叫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要是觉得不妥当，可以啊，你跟康哥讲去。要不你们来跟住户谈判，我们另外找人去做事情，要得不？你要是觉得可以，我这就去办。”

　　老沙看看我，过了一会说：
　　“老弟，我这也是讲讲嘛。康哥对人，那是没说的。只是这件事情，还是有些难处理啊。你晓得的，现在对我们这些搞动拆迁的，老百姓都有意见得很，处理不好，就要出事情。”
　　我笑着：
　　“这个，你们有的是经验，康哥相信你能办好这事，所以才交给你去办。交给我，康哥还不放心呢。康哥为人大方得很，等事情结束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老沙想了想，也想通了：

　　“那好，我们按照康总的意思去办就是，到时候康总别忘了我们就成。”
　　我说：
　　“这是哪儿的话。”
　　临走时，我叮嘱他：
　　“记住，千万不要闹出什么自焚上吊跳楼之类的事来。康哥说了，丑话说到前头，要是出了这种事，别怪他到时不认账。”

　　后来事实证明，康哥果然没有看走眼，老沙他们干这种事简直就是轻车熟路。几个月后，康哥在庆功宴上，端着酒杯拍着老沙的肩头，诚恳地说：
　　“什么叫专业水准？你们这才叫专业水准。古人说得好，术业有专攻啊。阿德，你服不服？我是服气的。我看，我们都不得不服。”
　　日期：2012-09-27 12:19:50
　　我与老沙谈过话,老沙随即召开动迁组会议，与下面的愣头青们谈话。老沙的讲话很简单明了，概括而言就是“三个凡是”：凡是不想动迁的，就是钉子户；凡是钉子户，就是我们的敌人；凡是我们的敌人，就要赶尽杀绝。
　　讲完话，老沙看着手下，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
　　“有人想做钉子户，老子就是专门拔钉子的人。狗日的，我还真不信，钉子还能成气候？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讲了，我们都是革命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引用不当，摸摸头发，顿了一下：
　　“妈的，总之，他们不是毛主席的螺丝钉，是反革命的螺丝钉，我们就是要拔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