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横一方面是不尊重宋江,另一方面,他的综合素质并不高。在船上要杀宋江,便反映出他的认人的眼光不够高明,我们不妨拿张横和九江的知府做一个对比。当宋江到达目的地后,当地的知府小蔡看见宋江一表非俗,便问道:“你为何枷上没了本州的封皮?”小蔡的意思就是看着宋江不是个善类,先敲个边鼓试试宋江的斤两,这也是一种有政治敏锐性的表现。张横就没有这种政治敏锐性。一般来说,过路犯人很有可能是黑社会人物,是自己的同类,如果联系上一个,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能给自己带来好处。但张横不论高低大小一律刀削面,难怪他当不了知府。
张横如此,张顺也强不到哪里去。张横是不把领导当领导,非要当朋友,而张顺呢?他甚至根本就没想和宋江有过多的交往,他就是把宋江当做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宋江?这名字好熟啊?好像以前见过此人?”
亲兄弟,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无他,社会身份不同。张横是黑社会,而张顺是白社会。张家兄弟原来都是做强盗的,后来张横继续做他的强盗,而张顺不知为什么改行了,脱离了黑道,做起了鱼牙子。
首先我们要说,张顺的改行是具有重大人生意义的,这意味着张顺已经彻底和过去决裂,要痛改前非,重新开始走另一条人生道路。鱼牙子这个职业虽然上不得大台面,但是个正当的职业。有人可能会问了:“鱼牙子是正当职业吗?是不是个黑道的收保护费的角色啊?”我可以肯定地说,鱼牙子绝大部分是白社会职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渔业市场管理员”。在一个正常的剥削社会里,鱼牙子一类的职业是永远存在的,官府甚至会鼓励这种职业的存在。往小了说,这种职业可以规范渔业市场的存在和发展,使整个渔业市场更加有序运行,这是鱼牙子的经济意义。往大了说,鱼牙子的存在更有其政治意义。这一职业就像晁盖担任的保正一样,是国家政权向基层延续的方式,或者说,是联系国家政权和基层渔民群众的桥梁和纽带。想当初我在乡镇上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经常听到一句话“村委会别看小,也是一级政府”。严格来说,这句话是不对的,法律上有明文规定,村委会是村民自治组织。但是,我身边的人都认同“村委会是一级政府”这个说法。这就说明,村委会确确实实地具有政府功能。它就是国家政权的一个延伸形式。鱼牙子也可以叫做“渔委会”,同村委会一样,也拥有部分政府职能。鱼牙子的存在,既保证了国家政权对渔业的控制,也开通了一条渔民联系国家政权的通道。假如政法部门要搞个“送法下河”活动,他们首先要找谁呢?肯定是鱼牙子。假如知府大人要搞个“百名渔民唱红歌”活动,首先要找谁呢?肯定也是鱼牙子。鱼牙子,很重要啊,别拿鱼牙不当干部。
张顺下决心改邪归正,投身到了捕鱼业,成长为一名光荣的鱼牙子。更重要的,张顺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升迁为一名大鱼牙子,手下还有好多小鱼牙子。一旦成为大鱼牙子,他也就有了一点人上人的感觉,也有了相应的地位。也就是说,张顺在九江城已经算得上是人上人。这样一来,张横张顺虽然是亲兄弟,但已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他们的价值观自然也会出现微妙的区别。见到宋江,张横有着天然的认同感,真正地把宋江当做自己的同类。但张顺则不同,他已经不愿意再和这些犯罪份子有过多的交往。此时的张顺,有点像一心要招安的宋江,也是想方设法往正常社会圈子里钻。张顺见到宋江后说“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多听的江湖上来往的人说兄长清德,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仔细读读,这几句话纯属客气,张顺不但没有大吃一惊之类的动作,反而说起了“清德”。黑社会人士有什么清德?和黑社会人士讲清德,这是夸奖人还是讽刺人?张顺对宋江说这些话,也是一种和强盗划清界限的表现。
张顺见到宋江时,至少在张顺看来两人的社会地位是差别极大的。张顺手下有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也算是一呼百应的人物。而宋江不过就是个犯人,一个犯人,再有本事不也还是个犯人?张顺明显是把落难的宋江当成了一只完美的苍蝇。张顺见到宋江,处处带着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傲气。此时的宋江内心深处则是把自己看成是有缺点的英雄,甚至是没有缺点的英雄,潜伏爪牙忍受,他能感觉不到张顺的心理吗?他心里还不知道多讨厌张顺呢。
张顺和宋江的第一次见面就和他哥哥张横见宋江一样,也是在表面热闹实则敷衍的气氛中进行的。首先是张顺李逵二人谁也不服谁,然后又是宋江摆一摆自己的人缘好的优势。说着说着说到了宋江要吃鲜鱼,张顺听说后立即表示要拿鲜鱼待客。这时,张顺的举止明明白白就是在显摆。且看这一小段:
张顺道:“既然哥哥要好鲜鱼吃,兄弟去取几尾来。”宋江道:“最好。依例纳钱。”张顺道:“既然得遇仁兄,事非偶然。兄长何故见外,如此说钱!”李逵道:“我和你去讨。”戴宗喝道:“又来了!你还吃的水不快活!”张顺笑将起来,绾了李逵手说道:“我今番和你去讨鱼,看别人怎地。”
张顺要去拿鱼,这是正常的待客之道,宋江也是当领导当惯的人,便点头表示同意。紧接着,宋江强调指出要付给张顺货款。在咱们中国人的观念里,如果两个人关系好,相互之间就不应该谈钱,应该互相免费才对。至于什么“亲兄弟明算账”之类的话,是关系变差之后才适用的。宋江主动提出要付款,根本原因就是看出了张顺不肯入伙的意思,付款就是同意其不入伙,或者说,付款就是拒绝其入伙。张顺见宋江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也很高兴,但同时张顺也并不是要和宋江断绝关系,做做朋友还是可以的,所以张顺说“既然得遇仁兄,事非偶然。兄长何故见外,如此说钱!”这里的“得遇仁兄,事非偶然”是一句基本上没有感情色彩的语言,更没有那种“同志,终于等到你了”的激动,张顺对宋江的感情如何,一望可知。
日期:2012-07-01 20:44:36
李逵大概是觉得张顺一个人去拿鱼没气派,要跟着一起去,这也是一种正常的举动,所谓人多热闹。但戴宗不同意,为什么呢?原因就是戴宗已经看出来张顺不想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来,无论是给宋江拿鱼还是其他什么服务,都是显示炫耀自己的地位。如果李逵再跟着一起去,看上去就是张顺的小跟班一样,平白地给张顺长了面子。所以,戴宗不同意。戴宗不但不同意李逵和张顺一起去拿鱼,还要离间一下李逵和张顺的关系,提醒李逵与张顺保持距离。至于李逵有没有听懂就不知道了,估计这伙计的大脑不会考虑这种复杂的问题。接下来的事实不出戴宗所料,李逵真的成了张顺的小跟班。
“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把柳条穿了,先教李逵将来亭上整理。张顺自点了行贩,分付小牙子去把秤卖鱼,张顺却自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
张顺真的就把李逵当成了小跟班使用了,不是吗?如果张顺真的把李逵当成同类人,他就应该叫一个打鱼人把鱼送给饭店里,自己把事情办完后和李逵一起回来。戴宗真是料事如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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