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不可因噎废食。”朱其昂不以为然地说，“官、商合办虽有其弊，但还是利大于弊。”
　　盛宣怀争辩说：“此事唯‘招商’二字是重中之重。先由官来出面，向众商阐明设局之大义，招徕众商入股。成局之后，便交由商家自己经管，自负盈亏，这样才能兴利除弊，广开风气。”

　　朱其昂不以为然地说：“这件事难不在招商，而是如何利用官家的人脉。愚兄从商多年，这点浅见是不会错的。多了不说，我仅举一例你便可明白：旗昌洋行大跌运价，如果商本商办，你拿什么应付？官、商合办便不同，任他运价跌到海底，我只需有漕运一项可持，便可保不亏。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只是……”盛宣怀还想再说什么。
　　朱其昂拍了拍他的肩头，指了一下盛宣怀面前那只盈满的茶杯：“杏荪不是还想作此满盈之杯吧？”说完之后，竟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
　　“什么事把三哥笑成这样？”就在这时，一个高昂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随之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朱其昂止住笑声与盛宣怀同时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个一位年约四旬，与朱其昂长得略有几分相像的商贾打扮的人，正在大门口笑容可掬地望着两人。

　　“原来是六哥，快，快请！”盛宣怀忙起身相迎。来人原来是朱其昂的本家兄弟朱其诏。
　　“原来是老六，吓了我一跳。”朱其昂略带些埋怨地撇了撇嘴。
　　朱其诏朝门里走了两步，依旧满面笑容：“为了给三哥压惊，也为了给杏荪接风洗尘，咱换个地方如何？”
　　朱其昂说：“我说你可别出动什么花花肠子点子，这里就挺好！”
　　“老三，你要是觉得这好，就自己在这慢慢品你的茶吧。”朱其诏一把拽过盛宣怀，往外就走，“我和杏荪可要去一个能吃、能玩、能乐，还有好曲子听的地方去喽！”

　　朱其昂蓦然站起身，叫道：“你这个败家子！可不能把杏荪往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领。”
　　“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来吧！”朱其诏也不回头，拽着盛宣怀已然下了楼。
　　“伙计，结账！”朱其昂无奈地高呼一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扔，随后便着急忙慌地去撵朱其诏。
　　(10)道，官名，即道台（也作“道员”）的简称。
　　日期：2012-09-17 19:18:05

　　“鉴宝楼”这个地方还真是特别。
　　一是这里的姑娘皆以珍宝命名，各个貌美绝伦，且无不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二是这里也不似平常的风月场那般纵情声色，而是通过吟诗作对，弹词唱曲，品茗对弈，提供给客人一种高雅的精神愉悦。
　　盛宣怀和朱其昂、朱其诏兄弟正在一间内室中饮酒清谈。一旁弹奏的乐师全都是白衣胜雪的妙龄女子，几名清丽绝伦的舞女，在一曲婉转悠扬的琴音下翩翩起舞，让人有一种高洁清逸之感。
　　“馨鼓声声，潺音串串。”朱其昂轻拍了一下朱其诏的肩膀，夸奖道，“老六，还真别说，你今天选的这个地方还真有点与众不同。”
　　“三哥，这没什么。”朱其诏不以为然地指了指四周，“要真说到与众不同，当数这鉴宝楼的主人。”

　　朱其昂猜道：“看这的排场，想必这的主人也是如你我这般年纪的绅商大户。”
　　“错！”朱其诏的一晃脑袋。
　　盛宣怀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领舞的那名黄衣女子，他总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却一直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难不成还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朱其昂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朱其诏。
　　“还真让你说对了。”朱其诏颇有些得意地笑道，“这的主人就叫——玉姑娘。”

　　“怎么，还是个女子？”朱其昂一怔，不由嚷嚷道，“这女娃子开妓院，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谁曾想，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朱其诏好一通埋怨：“老三！你能不能有点涵养？我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这不是妓院！这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到这来的，那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人家准得以为咱是一帮暴发户呢。”
　　“好，哥哥说错了。”朱其昂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对朱其诏低声谐谑道，“这不是妓院——而是高级妓院！”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朱其诏无可奈何地指着他，摇头道：“平时还总来教训我，我看你才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一曲《梅花三弄》戛然而止，乐师站起身和舞女们一齐向屋中三人深深施了一礼。盛宣怀带头鼓掌以表谢意。就在众人依次退去的时候，领舞的那名黄衣女子经过盛宣怀的身旁，不经意地轻笑了一声。

　　盛宣怀微微一怔，不由起身叫住她：“这位姑娘，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黄衣女子嫣然一笑：“不就是在这里吗？”
　　盛宣怀觉得这个笑容真的是似曾想识，他忙施了一礼：“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叫珊瑚。”珊瑚道了一个万福。
　　“珊瑚姑娘，我是说在没来这里之前见过你。”
　　“公子不会记错了吧？”珊瑚又是一笑，便转身离开，就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俏然道，“盛大人，后会有期。”

　　盛宣怀蓦然一怔，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当日在赈灾局中那两位捐赠善款的青衣和白衣少年的容貌，不禁一阵惊喜：“你是那日到赈灾局……出手相助的那位小兄弟……”
　　珊瑚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匆匆走出了盛宣怀的视线。
　　盛宣怀忙追出门口，在珊瑚背后喊道：“小兄弟，不，珊瑚姑娘，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盛大人只要常来，自会见到他。”珊瑚的声音虽然远了，盛宣怀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杏荪，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啊。”朱其诏此时已从屋里走到门前笑道，“未曾想，你竟然早就背着我们兄弟来过鉴宝楼。”

　　“六哥，我真没来过？”
　　“那你和珊瑚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盛宣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其诏会意，两人重又走回内室。
　　日期：2012-09-17 19:27:15
　　（八）

　　江南制造总局，又称上海机器局，位于上海城南的高昌庙。这是一家大型综合式的新式军工企业，经过不断的发展，已经从初期占地70余亩，变成现在的400亩，整个厂区规模宏大，气势壮观。
　　朱其昂在吴大廷和冯焌光的陪同下参观了轮船厂、船坞和炼钢厂。当二人还要继续带他参观枪炮厂、水雷厂的时候，朱其昂苦笑着说：“二位，我看还是改日再看吧，制造局的风采，我已大致领略一二了。”
　　吴大廷半真半假地说：“刚才所见，仅为豹之一斑。今日若不能现一全豹于云甫兄面前，他日李中堂若责怪起我二人，我们兄弟可就吃不消了。”
　　朱其昂揉了揉走得酸胀的大腿，继续坚持：“我向二位讨教的主要还是轮船之事。既然已经看过了船厂，我也不敢再耽搁二位更多的时间。”
　　“不碍事，不碍事。”吴大廷一把拉过朱其昂就要继续往下走。
　　“桐云，云甫兄既然累了，咱们就歇息一下。”冯焌光微微一笑，过来给朱其昂解围，“桐云也是好意，想让云甫兄见识一下曾文正公和李中堂当年的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