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光墉点点头说：“汇丰本身存款的数额巨大，付给储户的利息应该很低，但借给钱庄的钱却可获得高额利息。借款时间短，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小风险。这一进一出之间，钱就生出钱来了。其中钱庄的信用是最为关键之处。常言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席正甫说：“雪公是银钱业前辈，正甫的这点小伎俩，入不得您的法眼。”
　　胡光墉夸奖道：“常言道‘满招损，谦受益’。我看，素贵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雪公过奖了。”席正甫停顿了一下，将话锋一转，见缝插针地说，“您刚才既提到信用，晚辈觉得阜康银号遍布大江南北，也是汇丰挑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生意主顾。”
　　胡光墉双眉一挑：“阜康的事，你和应春就可以商定。”
　　古应春也赞成同汇丰合作，但他没有直说，反而拐了一个弯：“现在上海的市面上，至少有近七成的钱庄在用这样的法子跟汇丰合作。说句实在话，他们都是在用汇丰的钱做生意。”
　　日期：2012-10-20 20:21:39
　　胡光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略作思忖，便又言归正传：“素贵，今天请你来，咱不兜弯子，应春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左大帅西征筹款的事已委托于我，本来同怡和洋行、丽如银行谈得已经差不多了，可谁曾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英国参赞马嘉里却在云南被杀了。朝廷和英国人在谈判，英国公使威妥玛告诉怡和、丽如不让他们借钱给我。这两家虽说有些背景，但不得不给威妥玛一个面子，这才劝我等一等。我到是能等，可左大帅等不了啊！没有饷钱，士卒一步都动弹不了，仗就更没法打了。你说素贵，这让我怎么办？”

　　席正甫说：“我听古兄说，您正在跟德、法、俄等国的银行在商议这件事？”
　　“这也是没办法。”胡光墉苦笑着说，“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您既然能找到正甫，就是信得过晚辈。”席正甫略作沉吟说，“只是不知雪公这次需要用银多少？”
　　胡光墉目不转睛地望着席正甫，一字一顿地说：“500万。”
　　席正甫的身体微微一震：“不瞒您说，这个数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胡光墉笑笑说：“我知道汇丰的规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放款权限。100万两以内，素贵一人便可做主。超过这个权限，便要再向上面请示。”
　　“您既知道汇丰的规矩，这最好不过。”席正甫低头盘算了一下，“晚辈现在只能说，三日之内，无论这事成与不成，都会给您个答复。”
　　“痛快！素贵快人快语甚合我心意。”胡光墉哈哈一笑，“既是这样，其他的银行就先不跟他们谈了，我就专等素贵三天。”
　　“这不妥吧。”席正甫劝道，“您跟别家该怎么谈还怎么谈，这样也好有个比对。”
　　胡光墉说：“事就是再急也不差这三天。再说了，还比对什么？这笔借款的条件，就按上次给沈幼帅的台防借款一样就行。”

　　“那晚辈心里就有数了。”席正甫站起身，恭敬地说，“您先歇着吧，晚辈先告辞了。”
　　胡光墉要亲自送席正甫出门，可席正甫坚持不受。没有办法，他只好让古应春代自己送客。望着席正甫的背影，胡光墉不禁暗叹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4）英国驻华使馆参赞马嘉里，在云南腾越地区与当地的少数民族发生冲突被杀。史称“马嘉里事件”或“滇案”。
　　（5）席正甫，字素贵。
　　日期：2012-10-21 19:52:16

　　（十一）
　　养心殿，东暖阁。
　　慈禧、慈安两位皇太后并列端坐在一把铺有明黄软缎坐垫的锦椅上，前面是同治皇帝的龙椅，椅子上空无一人。
　　下面侍立着恭亲王奕訢、兵部尚书兼军机大臣沈桂芬、户部尚书罗淳衍，还有李鸿章、翁同龢几位王公重臣。
　　慈禧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依次掠过，用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软软地说：“本来我和姐姐今天是不该在这儿的。可是皇帝的身子骨向来孱弱，现在又染上了恶疾，不能躬亲裁决折奏。就只能再由我们姐俩勉为其难，权为披阅办理。”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太后圣明。”
　　慈安朝众人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缓和地说：“左宗棠和李鸿章上的折子，诸位都看了吧？”
　　众人齐声说：“禀太后，臣看过了。”
　　慈禧也看了诸人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既然都看了，那就说说吧，你们对这事儿是怎么看的？”
　　沈桂芬上前一步，躬身说：“臣以为，西征之事不宜暂缓。左宗棠已攻克了肃州，张曜已率部进军哈密，此时正应一鼓作气收复新疆。倘若停了饷银，西征必将前功尽弃，无异于自撤藩篱，给敌寇以可乘之机。”

　　慈禧把目光转向翁同龢：“翁师傅也说说。”
　　“臣以为沈老尚书所言甚是。”翁同龢忙躬身说，“蒙古环绕我国北方，百数十年来一直是护卫我京城之屏障。新疆固，此屏障可保；新疆不固，则蒙古不安。蒙古不安，我陕西、甘肃、山西等省之安全皆无所恃，京畿腹地也恐难有安宁之日。”
　　奕訢听了翁同龢的话，也不由在一旁赞同道：“更何况，新疆是我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百战经营的土地，如何能轻言放弃？”
　　慈禧一听到“爱新觉罗”四个字，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在一瞬间透出一丝寒意：“这么说，海防于我大清就无足轻重了吗？”
　　奕訢骤然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居然说错了话。他一着急，额头上不由渗出了一丝冷汗，忙说：“海防固然也重要。李中堂在奏折里说，‘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

　　慈禧冷笑一声，打断道：“六爷这话到让我听不明白了。新疆是祖宗的基业，我若是不许规复，就是存心败坏祖宗的基业不成？”
　　奕訢定了定神，慢慢挺直了腰板，提声说：“臣并非此意。”
　　“是啊，妹妹，六爷只是无心一说，断不会存有此意。”慈安在一旁给奕訢解围。
　　“姐姐说得也是，这基业是爱新觉罗家的，也轮不到咱们来败坏。”慈禧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去看奕訢，而是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李鸿章身上：“李鸿章。”
　　“臣在。”
　　“你说说吧。”

　　“英、俄等国图谋新疆已久，皆不愿我国得志于此。更何况，其四周强邻围绕，即便能如期克复，但日后能否固守尚未可知。西征用饷已不下2000万两之巨，若再不停，还不知要靡费到何时。用如此代价，去搏一尚未可知之局，又岂是明智之举？臣觉得，当务之急，应立即停发西征之饷，暂不向新疆进兵，改用招抚之法以安叛乱之敌。”李鸿章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沉声说，“日本，蕞尔小邦，竟敢藐视天威，出兵犯我台湾，正是偷觑我海防空虚。临事筹防，本已措手不及，若我沿海炮舰齐备，倭寇又怎敢轻易来犯？我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尚且来去自如，就更不用说兵事骤起了。臣以为，海防之事，亟不可缓，筹集海防款饷、创建水师、购置铁甲战船，才是我大清长治久安之百年大计。”

　　就在李鸿章振振有词，条分缕析之时，翁同龢却在一旁不屑一顾地轻轻“哼”了一声。
　　慈禧瞥了一眼边上的奕訢，对李鸿章说：“停了西征之饷，你就不怕有人说，毁了大清的江山社稷业吗？”
　　日期：2012-10-22 14: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