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表情痛苦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福星号”渐渐倾斜，缓缓地向水底沉去。惊慌失措的人们盲无目的的四散奔逃。更多的人已经纷纷跌落水中，大声呼救。救生小艇中早就人满为患，岌岌可危……
　　查看“澳顺号”人员和安全状况的二副和大管轮也匆匆赶了回来报告：“船
　　长，我们没有人员伤亡，船身几乎完好无损。”
　　“船长……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闻讯赶来的舵工、水手们在知道已经发生了事故之后，纷纷赶了过来。
　　布朗从呆若木鸡的境况中被拉回了现实。他沉吟了片刻，脸色惨白地大声喊道：“快，赶快放下救生艇，救人！”
　　众人也恍然大悟地纷纷跑向船舷，放下“澳顺号”的救生艇，去抢救那些跌落在水中的“福星号”乘客。
　　日期：2012-10-25 13:50:29
　　（十三）

　　当“福星号”失事的噩耗传入招商局的时候，徐润立刻率领深悉水性的水手、舵工数十人，乘“和众号”轮船赶往事发现场，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搜救行动……
　　两日后，当心力交瘁的徐润和众人回到局中的时候，唐廷枢也从汉口分局赶了回来。两人一见面，似乎都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徐润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喝酒。”
　　“我也是。”唐廷枢见往日神采奕奕的徐润，此时眼窝沉陷，颧骨微凸，一副神疲力竭的样子，不禁心中升起一种酸楚之感。
　　两人来到“绍兴酒馆”，找了一个包间。徐润要了两壶烫好的烧酒，没有点菜。

　　唐廷枢拿起酒壶，给徐润的杯中斟满酒。徐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第一杯酒下肚之后，他又自斟自饮地一口气连喝了两杯。
　　唐廷枢见状，也和徐润一样，空腹连喝了三杯。两人放下酒杯，都没有说话。周围的空气在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让人不免有一种窒息之感。
　　“65条命啊，活生生的就么没了……”徐润的目光呆滞，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雨之……”唐廷枢虽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一时之间却如鲠在喉，不知从哪问起。
　　徐润又独自喝下一杯酒。唐廷枢也跟着喝了一杯，低声说：“我都听说了。”
　　“‘福星’被撞坏之处，正是水手卧房，虽未遭溺水之凶，而先受粉身之祸……浮尸漂于江面，其状惨不忍睹啊……”徐润言及此处，再也忍不住了，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唐廷枢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说：“都怪我……都怪我。”
　　徐润闻言，不解地望着唐廷枢。

　　唐廷枢语调悲凉，又含有一丝嘲讽地说：“唐廷枢啊，唐廷枢，你以为自己是谁呀？非要和他们一争高下。这下可好，白白赔掉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争吧，看你还争不争了？”
　　徐润听唐廷枢这么一说，心里陡然一震，倏然之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而地“腾”地站起身：“你的意思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唐廷枢说：“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他们明知道我们的船没有保险，若有损毁则尽折船本。还有，此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津沪航线？是因为我们的船开进之后，妨害了他们的利益？局船众多，他们为何单单选中‘福星’？只因‘福星’命名之初，就有幸运、希望的寓意，而今我局‘福星’既已殒落，其象征意义自是不言而明。”
　　徐润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他用力地咬着牙齿，几乎是从牙缝里生生地挤出了一句话：“他们还想让人知道，彼船坚，我船危。以致让众客商畏惧性命之危，不敢再乘我局之船……一石三鸟，好毒啊！”
　　“雨之，咱不争了。”唐廷枢再次饮尽一杯酒说，“明天我就去找约翰逊……”

　　“不行！”徐润“砰”地一拍桌案站起身，须发皆张地说，“不能让我们的同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唐廷枢黯然道：“我是怕有人再因此而招致灾祸呀！”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徐润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看了一眼唐廷枢，“就是赔上徐润这条命，也要一争到底。”
　　唐廷枢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随之又劝道：“雨之，你冷静点。这又是何苦？”
　　徐润颓然坐下，闭着眼睛说：“景星，你是没见到那些场景。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都是他们：江大勇、蒯光烈、还有齐岳……他们上船的时候可都是活生生的呀！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都没了。”

　　唐廷枢长叹了一声，黯然地把目光望向窗外，看样子是在追忆这些人平日里的音容笑貌。
　　徐润蓦然睁开眼睛，目光变得坚毅无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言毕，直接端起酒壶，旁若无人地大口灌起酒来。
　　“既然如此，我也舍命陪君子。”唐廷枢也照着徐润的样子，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壶大口灌起来。
　　两人的泪水和酒水混在一起，顺着仰起的面颊潸然滚落。
　　日期：2012-10-26 08:00:19

　　（十四）
　　上海汇丰银行。正值下午茶时间。
　　午后的日光透过宽敞的玻璃窗，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感觉。而嘉谟伦却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的懈怠之态。他对席正甫说：“杰克逊先生从香港发来电报说，欧洲十分看好中国政府的债券，他希望在我们积极的努力之下，最终赢得胡雪岩的这次借款项目。”
　　“真是太好了。”席正甫下意识地搓了一下双手。
　　嘉谟伦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惬意地喝了一口，继续说：“我已经调查过了，‘马嘉里’事件与借款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不过是我们那些‘聪明’的竞争对手，为了想抬高借贷的利息，而故意放出的烟幕。”
　　席正甫说：“他们以为，这样一来胡雪岩就会迫于时间上的压力而主动提高借款利息。可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有想到，反而是这点小聪明，却葬送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机会。”
　　“盲目的自信，往往比没有自信更可怕。”嘉谟伦淡然一笑，“他们以为，除了他们之外，德国、美国、日本的那些银行，根本就没有实力提供数额如此巨大的款项。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胡雪岩竟然会抛弃他们这些昔日的老主顾，转而去和我们这个只打过一次交道的‘陌生人’合作。”
　　“中国有句古话，‘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有一句，叫做‘事与愿违’。”席正甫也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中国的文化真是充满了哲理。”嘉谟伦一边细细体味着话中的含义，一边缓缓地说，“我们或许可以‘事与愿符’，从而得到怡和、丽如他们原本想得到的那些利息。”

　　“噢？”席正甫微微一愣。
　　嘉谟伦忽然问道：“我们上次给沈葆桢的台防借款是年息8厘⑹吧？”
　　席正甫点头说：“是的。”
　　“想信这次……可以提高到1分⑺。”
　　席正甫想了想说：“胡雪岩想获得同台防借款一样的条件，都是8厘利息。”
　　嘉谟伦笑笑说：“对于他来说，8厘还是1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利息的支付人是中国政府，胡雪岩不过是中间的经办人。他最关心的莫过于两点：一是能够确保款项的来源没有问题；二是他通过交易所获取的佣金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