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1-07 22:05:48

　　“开始吧，我们要在天亮前回去。”
　　他从肩头卸下法包，坐在青石板上，从法包里翻出司刀，两只铜铃，还有丹增买来的那只木碗。
　　丹增和冬天一个人拎着一颗牦牛头，缓步走上台阶。神台有两丈多高，每一面的台阶上都立着许多块玉石，丹增将牦牛头放到正面玉石的中间。有些玉石上的血结块脱落了，上面篆刻的藏文依稀可见。“东女王坚碧”，“东女王松娜”，“东女王旺姆”……这些是东女国女王们的灵位。冬天转到左面的台阶，上面立着十二块玉石，“大夏王李德明”，“大夏王李元昊”，“大夏王李睍”——李睍正是那位出城请降的西夏国末代王——这一面都是西夏王的灵位。

　　两个人将牦牛头都送上去，等丹增转到神坛背面，他身子一栽歪，差点摔了下去——就在下面，一个无水的池子里，一层层的枯骨泛着阴森的白光，有尖尖的牦牛角，也有细细的羊腿骨，像无数条白蛇纠缠在一起……
　　“咩——”
　　随着一声惨叫，释比开始杀羊了，他摁住一只羊的头，将羊血滴到木碗里。羊不住地登着四肢，三只羊惊恐地逃到一边，只有一只老绵羊低头舔着它的蹄子。
　　“把血倒到最上面，”释比端着碗站起来，手里还握着司刀，“丹增去插香。”
　　他似乎感到了一种紧迫。
　　冬天上去接他的碗，血已经满了，他小心翼翼送上神坛，顶上竖着一块羊脂白玉，略红的玉体光泽滋润，他颤抖着倒在上面……与此同时丹增抱着焚香，一一插到神坛台阶上的窟窿里，都有胳膊粗的，焚香插进去正合适。神坛四周一共三十六个窟窿，正好三十六柱香，不多不少。

　　很快五只羊都倒在地上，在空旷的神庙里，借着昏黄的灯光，呼吸一口都能吸到空气里的血丝。
　　“冬天，也许这是三爷最后一次主持祭祀了，”等冬天淋完了，释比无限悲伤地说，“以后你得自己做羊髀骨了……”
　　说着释比操起一只羊，将司刀猛地插进羊大腿，连皮带肉一起劐开，露出带血的骨头。再顺着骨头往里面轻巧地一划，整个肉面都划开了，他又唰唰两刀砍在两头，最后再来一刀，将连接的筋肉削掉，一截一尺来长、略平的羊髀骨就做成了。羊髀骨是用占卜的，叫羊髀骨卜是，比独角更灵验，所要的材料就是祭祀用的羊大腿骨，也就是羊髀骨，而且不能经过火烧。
　　“把这些法旗插到灯塔上。”
　　释比又拿出昨天做的法旗，将白色的六杆给丹增，红色的给冬天，叫他们分别插到灯塔顶上一个丨乳丨头大小的孔里，间隔三个插一个， 一红一白。
　　等准备停当了，正式开始！
　　释比拿过羊皮鼓，在虔诚的香气中，他开始飞快地念咒，又跳起舞来，头不停地摇摆。
　　这是释比舞，像陕西的秧歌，又和锅庄很像，却没有人跟他手拉手，他一只手舞动着羊皮鼓，上下翻飞，另一只手举着两只铜铃在空中摇晃，好像在前面引导似的。他的咒语开始还动偶尔听出几句，“解秽不离三条水，白水解秽山神坛……”，这是开坛解秽词，后来就完全听不清楚了，他越念越兴奋，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咒语和铃声中，似乎不要羊皮鼓也能飞起来。
　　金丝猴拽着他身后的长摆，也跟着跳起来。
　　冬天知道这些，他招呼丹增帮着他打开酒坛，两个人抬上神坛，从上往下倾倒。顿时，焚香的气味，酒气，血腥气，都搅合在一起，气氛一点点向空中膨胀。
　　开坛解秽词也叫塔诗书，完了之后就是“消灾经”，这些冬天都记熟了，然后就唱“请神经”。唱完这些，插上灯塔上的法旗，像被风吹了似的，就呼呼地响了起来。
　　天神来了？！
　　丹增看了看四周，两旁的火苗都窜起一尺多高，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一个坟场里，庄严而恐怖。
　　“请神经”之后是羊替罪词，请天神将牛羊收下。记住，只有黑色的羊天神才会收。在释比唱羊替罪词的过程中，冬天一个人跑上神坛，将酒倒进牦牛头的耳朵里，倒了三次，又抱着酒坛下来洗了羊耳三次。

　　羊替罪词很长，一直唱了两个小时，释比也跳了两个小时。
　　终于他停了下来，累了。
　　冬天赶紧把酒坛抱过来，放在三个人中间，插进去三根小竹管，将其中一只递给释比，请他喝酒。这叫喝咂酒，平时在场的长者还要讲一套吉利话，当作“祝酒词”，今天释比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他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就喝了起来。
　　金丝猴蹲在一旁，昂起鼻子不停地吸着酒香。
　　喝过了酒，释比也歇息好了，他再次跳起来。他一手握着羊皮鼓背面，一手拿一个包着红布的鼓槌，边跳边唱。他先唱颂祖先的英雄业迹，有两部史话《木姐珠与斗安珠》和《赤吉格补》，接着唱先人迁徙的艰难，那是著名的《羌戈大战》，后来再唱西夏和女东等国的历史，最后才是最近九年山寨的变化。

　　又是几个小时，汗水浸湿了他的长衫。
　　丹增渐渐困了，冬天也支撑不住了，眼皮合了又睁开。
　　夜深了。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整座神庙猛地震动起来，把丹增和冬天都晃醒了。
　　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