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前面山路的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样子像个和尚，宽大的衣袍在黝黑的夜色里轻盈舞动。我站在原地没动，当他走到和我对面的时候居然停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施主，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我自己有些事情没有解决，睡不着。”
　　“呵，你看。”说着他的手指向我背后的高处。我转过头，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周围是寥寥几颗暗淡的星星。月下的朗朗青山，此时笼罩在一股青色的薄雾里。
　　我不明白他要我看什么，转过头想要问他，可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顺着山路走开，消失在雾色里。我待在那里想他刚才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夜里山上的风是那种足以让人彻底清醒的凉风。太冷了，我转身回到房间，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我没有起早去看日出，那和我毫不相干。昨天晚上遇见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指给我看一样东西而又不告诉我是什么。这些问题一直缠绕在我心头，可惜我不能顿悟。我在附近转了一上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于是我决定先下山，回城里再作打算。
　　该死的，我发现自己的行李在小旅馆的房间里被人翻过，里面的现金银行卡全部被人拿走。我去找老板理论，他说，这不是他的责任，旅馆的墙上贴着警告。我回到房间的确发现墙上贴上“始兴县公丨安丨局提示，请保管您的钱物和随身重要物品”。我操，我无话了说了。如果报案势必要面对丨警丨察大量并且烦琐的备案，重要的是钱一定找不回来了。现在我只剩下随身携带的一百多块钱，本来打算在丹霞山之后去四川见一个朋友，现在看来，得改变计划了。

　　我在当地的一张报纸上看到附近有工厂招工，决定先去工作，顺便还能再去丹霞山。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搭公交去附近的一个小镇找那家工厂，它在一大片稻田之中，紧靠公路。由于我的瞎掰和上过大学的经历很轻易就被他们录用了。人事部长相古怪的男人让我明天带行李过来上班，具体什么事情到时候再分配。
　　我走出工厂大门，眼前是望不到边的稻田，几头水牛在吃草，公路上偶尔有货车呼啸而过。当我站在水稻田间，一股强烈的春天的稻田气息扑面而来，围绕在我周围，那是怎么一种悲凉的味道啊。一如你失去了一切，无所适从。
　　晚上在小旅馆门口的电话亭我给小绵羊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现在的状况以及对她强烈的思念。她执意要给我些钱帮我度过难关，但我觉得既然我已经通过面试了就没有必要选择离开，而且这种在工厂的工作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小绵羊听了我的话表示同意，说她现在生活很烦琐，很累，希望能尽快结束高中生活跟我远走高飞云云。

　　如果说这个小县城有什么趣味的话，那它的小就是它的美妙所在。小绵羊打完电话以后，我去街上溜达，这里有两三个大型超市，一条没什么人气的步行街，无数个烟摊，满街的广东话和数不清的时髦青年，这就是我即将要生活一段时间的地方。
　　临离开小旅馆，我把枕头和被子浸在厕所的浴缸里，以哀悼自己痛失的若干钞票。然后提着已经衰老却还结实的行李袋赶往城外的工厂。他们把我安排到工厂对面小村庄里的宿舍区，接着对我和一批新进厂的工人培训。内容无非是好好上班，多多赚钱。最后我被分配到了压炼部做QC，所谓的QC就是质量检查，这是家玩具工厂，压炼部是来做玩具上的塑料配件的。

　　我被人事部的人带到压炼部轰鸣的车间
　　日期：2011-6-14 21:47:00
　　我被人事部的人带到压炼部轰鸣的车间，顾名思义，这里生产出来的东西是需要机器压出来的。QC部的组长是个年轻的女人，她轻轻瞥我一眼，丢给我一个册子让我看。上面尽是一些我不懂的英文缩写和乱七八糟的专业术语。半小时后，组长把压炼部几个QC叫过来开会，顺便把我介绍给他们。组长让我作自我介绍，我面对的是几张陌生年轻的脸，“我叫陈晨，多多关照。”

　　组长把我交给一个姑娘，说她可以带我熟悉一下，很快就能自己上手了。于是我跟着她来到机器中间学习如何作一个QC。
　　她是个不怎么看出年纪的姑娘，自称小芬，本地人，说自己来这里上班已经3年。从最早的普通工人作到现在的QC，她对自己能作到这一步还是很开心的，因为相对来说QC的工作比较轻松。但我为她浪费了三年的时光在这个机器轰隆的地方而感到难过，当然我没有对她说这些。
　　小芬教我如何辨别塑料的不同类型以及机器压出来的半成品是否合格。每台机器旁边都坐了一个工人，大多数是年龄超过三十的当地妇女，因为这工作毕竟比在田地里干活舒服的多，所以很多当地人还是很情愿来这里上班的。偶尔会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但一个个面无表情，我想如果我是她们也会如此。据小芬说，别的车间大多是年轻的外地人，姑娘居多，但我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的耳朵早已经受够了车间的声音。那感觉犹如你一直置身于死亡金属的表演现场，但是没有相同的乐趣，况且我讨厌金属乐。在食堂，我没空去评价饭菜的质量，只想赶紧吃完填饱肚子。饭后我穿过工厂，看到无数张年轻的脸，面目疲惫匆匆而过，我想他们其中没有任何一个是甘心在这里上班的，但由于种种原因，可能家庭贫困，学业不精，或者生活混乱而最后来到这个地方，一天上十个小时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班，每月只拿微不足道的工资，泡不到妞，吃不起大餐，看不到希望。并且我知道，在中国有成千万这样的年轻人，从16岁到36岁，分散在南方大大小小的偏僻村落，过着不是人过的生活。

　　日期：2011-6-16 20:50:00
　　不过一个星期我完全掌握了工作要领，并且学会了和年轻的姑娘打趣，和维修机器的小伙子喝酒，在没人注意的间隙跑到厕所抽烟，习惯蹲着。现在我才理解为什么在农村大多数人吃饭都蹲在田间地头。当你辛苦的站了很久却不能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蹲着是唯一能让人感觉舒服的方式。半个月后我们这组的人转到夜班，以每天晚上八点为始到第二天八点。

　　初次上夜班我感到无比的新奇，凌晨吃饭休息的间隙整个天地一片宁静，当然必须远离车间。田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是那样迷人，工厂内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寥寥几人走过，仿佛整个天地属于我。下半夜，我在车间内溜达检查机器的出货是否正常。一个正在做工的中年妇女出乎意料开口和我说话。这以前，我曾听别人说过，她是个狠角色，让我不要轻易招惹。

　　“你是新来的吧？”
　　“对。”
　　“听说你还上过大学，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了？”
　　“这怎么是鬼地方啦？来挣点钱，没什么不好的。”
　　她突然很激动，“这地方有什么好的，整天作的事情都那么机械。你这么年轻没必要跑到这里浪费时间，在外面工作就算工资少点也比这里强。”

　　我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于是问她“既然你觉得这里不好，那你干嘛还来？”
　　没想到，我没想到在我和这个看似没什么追求的中年妇女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她哭了。
　　“你以为我愿意吗？”泪水已经在她脸上蔓延，”我要不是因为下岗怎么会来这里和一群不认几个字的人待在一块，整天拿着小刀面对一堆塑料。你觉得我是自愿的吗？我以前在单位里作文员的，我还是高中毕业的。你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人，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老妇女，你说我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