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下起了小雨，我们转头坐上回去的公共汽车，小绵羊在摇摆不定的汽车里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汽车里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只有我们两个人，想必司机很难过。我保持着同一姿势，直到站点才叫醒了小绵羊。
　　“你知道吗，这是我几年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我拨弄了下她的头发就下了汽车。
　　晚上我和李铭两人在夏夜的大排挡喝酒。现在的他正是人生低潮，在社会闯荡三年，重新回到学校两年多后，因为师生不合而在高考前夕离开学校，没有工作，和家人吵架。我们是兄弟，并且相信都酒的力量。

　　大街上因为刚刚下过雨人迹寥寥，我们坐在有汤包卖的大排挡角落里喝酒，说着他人无法知晓的话，“我觉得很多事情都在逼着我，我不想去做，但不得不去做。”李铭说着喝掉一杯啤酒，“但我又不知道我能做点什么，这太他妈可悲了。”
　　“成长就是这样，你要不断地磨掉自己的锋芒，好让自己像个衣冠禽兽，人人都这样，你没必要自责。”
　　“我觉得你就挺好的，到处晃荡。”
　　“你只看到了表面，我也承受了很多压力。你知道，活在当下，周围人都在上班什么的，而你这么大了却不工作，总归说不过的。”
　　“那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兄弟，这世道现在已经把残忍摆在你面前了，哪里来的什么什么什么美啊。”我瞥了一眼啤酒筐，发现我们只喝了六七瓶啤酒，却已经口吃不灵了。
　　“我怎么觉得今天只喝了一点就喝不动了。”李铭用他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
　　“呵，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

　　“什么？”
　　“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二天上午，我去租了间有朝北窗户的小房间，把家里的书杂志搬过去一些，这里以后将成为我和小绵羊活动的据点。中午一过，小绵羊就过来，带着她的CD机和一堆唱片，我们又去买了凉席枕头。现在这里已经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我们下午就在这里发呆吗？”
　　“不如去春天去过的河边，现在也许麦子还没收。”
　　“笨蛋啊你，麦子早收了，玉米都快熟了。”

　　但小绵羊还是听从我的建议，跟着我在大太阳底下坐公共汽车到了河边附近的村庄。我们顺着村庄午后寂静无人的小路绕到河边，田地里空空荡荡，枯黄的秸秆顽强的矗立着，告诉人们别忘记那些粮食全部来自它们。但不会有人特意去注意这些秸秆，更不会轻易踏进田地，因为它会扎人的——这是小绵羊说的。
　　小河深处的大片杨树林现在长满杂草，我脱掉小绵羊送给我的帆布鞋，赤脚踩在草地上。她学着我的样子，脱掉和送我的鞋是情侣鞋的粉色帆布鞋。我们直走进那一片树林深处，阳光开始变得柔和，靠近采沙场的时，地上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沙子。
　　“踩在沙子上面太舒服了，是吧？”
　　“对。”
　　“你有什么打算？”她突然抬头问我，然后又低下头，脚在沙地上划出奇怪的线条。

　　“我想……我要考虑一下。你考试怎么样？”
　　“我艺术单考成绩过了分数线，文化课成绩要等等才知道。”
　　“那好，至少现在你可以开开心心地玩。”
　　日期：2011-6-26 20:00:00
　　我们找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把脚放进微温的河水里。河道从这里开始向上游方向变得宽敞起来，两岸的杨树倒映在几乎静止不动的河水里，阳光漏过树叶斑斑点点散在四周，这里如此安静，仿佛无人存在。
　　“现在多好，什么都不用考虑，我真想一辈子就这样坐在这里。”小绵羊说完话转过头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向她的嘴吻去。很长时间过去了，她还陶醉在亲吻里，我轻轻把她推开揽在怀来，小绵羊羞涩的看我一眼，低垂眼帘，脸颊红得像早上的彩霞。我把她没扎马尾的头发拨乱，发现她此刻迷人欲醉。

　　我们直坐到夕阳穿透杨树林，射出剑一般的光线。小绵羊轻快的在树林里穿梭，在层层光线里追逐自己的影子，有时候当刹那光线照射到她脸上的时候，我恍惚以为天使在眼前。
　　小绵羊按照我的想法，没有坐公共汽车直接回去，而是跟着我顺河而下。我们穿过一片蔬菜基地，一个倒闭的农家乐，一座温馨晚饭中的小村庄，一条崭新的公路，才走到城市边缘。两个小时的路程让我和小绵羊都觉得是该大吃一顿的时候了。绘面是当之无愧的首选，我们走进最近的饭馆，要了两个凉菜两瓶啤酒两碗绘面。小绵羊是个贪吃的家伙，随手总带着零食，身材却一直苗条如玉。现在她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比我吃得还快。

　　我们走出饭馆时候正是华灯初上，马路上有三三两两散步的人，我们随波逐流任自己随便走到哪里。小绵羊说不想回家，今晚要和我住在新租的房子里。于是我们设计最迂回才能回去的路线，在夏夜的城市里看车水马龙。当路过一家正在关门的油漆店时，我突发奇想买了瓶喷漆。
　　“不如我们去我以前的高中吧，我恨死那个学校了，现在我要复仇了。”小绵羊觉得这是她报复的最佳时刻。我们更改了路线向那所高中走去，途中我又买了两罐啤酒，小绵羊喝了其中的半罐。在那所高中侧面一条没什么路灯的小路上，小绵羊在墙上喷了“狗屎”两个字，当打算继续喷点什么的时候被学校门卫发现。我拉着她迅速地跑进小路，在黑暗里我听到她欢快的笑声。

　　我把剩下的油漆全用在一个建筑工地的围墙上，我用她名字里每个字的首字母在墙上涂鸦，虽然不够漂亮，但在黑夜里却唤醒我内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我在一家商店给小绵羊买了她爱吃的虾条和薯片以及我要的啤酒，我们继续在大街上走走停停。大部分时候我们蹲在路边聊天，小绵羊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的童年在乡下外婆家怎样在父母外出做生意的时候遭其长辈的不疼爱，还有她无所事事的中学时光，她的家庭以及家族内部的矛盾。有时候我觉得她都要哭出来了，却见她假装若无其事。这是我以前完全不了解的小绵羊，原来她是坚韧个小家伙。

　　我们穿过城市最繁华的街道，接近凌晨只有警车和买醉的伤心人，我们在城市里最后一家电影院的废墟前感叹各自的初恋。我曾经一度以为这个城市属于我，但它现在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一点没有我记忆中的样子。小绵羊指着一栋没有灯光的居民楼对我说，她小时候的理想是一家人能住进那样的房子，如今这一微不足道的愿望早已实现，但一些只属于儿时的情愫依旧翻腾在她心底。微黄的路灯下，我揽过小绵羊瘦弱的肩膀，和她一块走到旁边大排挡吃宵夜。她给我要了一碗加蛋的热甜酒，说可以给我啤酒过多的胃一点温暖。小绵羊看着我把汤水全部喝完才心满意足，而自己面前的混沌已经在午夜的寒气里渐渐冷却。

　　从这里到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距离，我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继续走下去了，小绵羊依然精神十足，搀着我昏昏沉沉的身体，像溜早儿的老太老头。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醒来的时候，看到怀里一脸疲惫的小绵羊。
　　日期：2011-6-27 20:38:00
　　七
　　几天以后我带着小绵羊去新乡见老罗，他在短信里说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过去协助他完成，究竟何等重要老罗只字未提。于是我教小绵羊向她家人如何撒谎，坐上了去郑州的汽车。郑州火车站人潮涌动，小绵羊也显得十分激动，这将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坐火车，小时候和她爸爸一块坐火车的经历早已隐匿在她的记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