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说笑中吃完了这顿饭，饭后，他们又一通窝在家中看了一遍《山村老尸》，吓得小帅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到了四点多钟，三位客人才走。陈胜男一个人收拾好碗筷，把剩菜放进冰箱里，又重新拖了一遍地。一切干完，她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沙发上。她心无杂念地眯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了那柄吉他，她爬起来，用手轻轻抚过吉他，发出悦耳地“嘀嗒邓嘟”声。她拿下吉他，抱在怀里，轻轻弹起生日快乐歌，一个人泪如雨下。

　　日期：2012-5-8 18:11:00
　　3.24 为你好
　　马小帅回到家里，又遭到了孙吟的质问：“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马小帅这回没有撒谎：“同学过生日。”
　　“什么同学？”孙吟显然并不信。

　　“你又不认识。”
　　“你说说又怎么。”孙吟反驳道。
　　小帅没有回应，一个人躺倒在床上，心里始终不能释怀——正如狼来了，一个人撒了太多的谎，想说一回真话，却难以获得别人的信任。
　　“你姐姐明天就回来了。”孙吟走到小帅身边，“你去接她吗？”
　　“她又不是没脚。”小帅说。不知道为何，他愈发感觉整个家的感情特别淡，仿佛充斥着谎言、不信任和冷漠。有一回，小帅在路上碰见马建洲，两人竟然相视而过，谁也没招呼谁。偶尔碰见马小然，他也只是说“去哪？”小然回一句“上街”，便再无其他交流。小时候，他曾经是这么想接近姐姐，可现在他几乎忽视了姐姐的存在，小然在外读书一两年了，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想念。曾经，他和父母无话不谈，可现在说句“你好”都这么难，他和父母从两个角度看待这个世界，谁也没理解谁。

　　马小然回来了，此时她已经成为学校文学社社长。由于学校里孕育了一大批自认为牛逼又谁都看不起的人，小然在竞选的时候还很没底，只抱着“重在参与”的态度。后来她才发现，所谓厉害的人都装成流浪诗人的模样，仿佛看破红尘不问世事，压根看不起文学社。少数几个参加竞选的不是口齿不清，就是相貌有损文学社形象，小然反倒成了最适合的那个。自打当上了文学社社长，小然几乎每个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这让孙吟也是颇为欣慰“孩子大学没浪费”。小然参加了自学考试，这是身为一个专科生能获得本科学历的唯一途径，每当她抱着自考课本埋头苦读的时候，都不禁回想起当年荒废时光的光景，一阵哀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所以，在她自身总结出来的惨痛教训和孙吟的授意下，她破天荒地关心了一把马小帅，那是她回来的第一天，刚刚吃过晚饭，嘴角上的菜渣还没擦干净，问小帅道：“你第一次模拟考试考了多少分？”
　　“450。”
　　“450分？”小然惊讶道，“你这个分数能报什么，什么学校都考不上。”
　　小帅不耐烦，没有搭理小然。小然却不肯罢休：“你不为自己想想，能不能为爸妈想想，他们这么辛苦……”
　　当时孙吟和马建洲就在旁边，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小然教育小帅。小帅一下子就明白这是谁的主意，怒道：“你们怎么不为我着想。”
　　“爸妈怎么没为你着想，哪一件事不是为你着想，你以为逼着你学习是害你吗，还不是为了你好！”孙吟忍不住，扯来板凳，坐到小帅身边。

　　“为你好”这个字眼对小帅太昂贵了，为了这句话他几乎被剥夺了所有，任何事情只要“为你好”，他们就会站在伦理的制高点上，任何违背意愿都是大逆不道，仿佛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你们“为我好”，我就要心甘情愿地接受；因为你们“为我好”，我就必须感恩戴德，无论此种规划是何种道路，喜欢不喜欢，痛苦不痛苦，都要义无返顾地走上去，就算十年、二十年、哪怕我这一辈子都在这条路上走，走得苦不堪言，你们一句“为我好”，我就永远不能往别处去，就得背负起来，这仿佛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你们心安理得“为你好”，你们也根本不在乎这个“你”到底觉得好不好。马小帅痛苦的根源便是如此，作为一个在经济上无法独立的人，他只能依靠家庭，而家庭给他指引了一条无从抉择的道路，又从道义上迫使他不得不在这条路上走。他没有说话，他的脑海像被大风卷过的笔记本，翻转的全是矛盾的过去。

　　日期：2012-5-8 21:48:00
　　3.25 自私
　　“你太自私了，马小帅，你从来不为别人想想。”孙吟纠结了很久，还是说出这句话来。
　　自私？这是个刺耳的字眼，马小帅不明白，父母之爱犹如给孩子喂饭，一盆大米饭摆在面前，我说饱了不行，吃完了才可以配称作饱，吃不完就成自私了。小帅说：“如果我自私，早就不在学校了。”
　　“你想干什么！”马建洲吼道，“你能干什么，天天泡在网吧里，跟着一帮小流氓到大街上骗人偷东西去吗！”

　　马小帅没有回答，除了考大学，在父母眼里，任何事都是“歪路”。
　　“马小帅，我们做父母已经只能做到这步了……”孙吟的泪腺和嗓子连在一起，沙哑又呜咽地说，“为了你们，咱们家没装有线电视，爸爸妈妈从来没在你们上学的时候看电视，这点上有几个家长能做到？你以为爸爸妈妈不想看吗，谁不想看，不能，怕影响你们学习。别人的爸爸妈妈早上给儿女三五块钱对付早饭。我什么时候不是早你们一个小时起，早饭，晚饭都是自己做，少过你们一顿没有？你上小学时，别人的孩子自己走，自己骑自行车，我们到三四年级还在送你们，每天放学准时去接，有没有少过一回？你生病住医院了，我们怕你身体不好，吃的喝的都是紧着你吃，自己吃不上饭，天天你大便小便都得跟去看颜色对不对，你以为我们不累吗？以前开店，我们一天到晚耗在店里，现在办加工厂，也是一天到晚耗在工厂里，比他们朝九晚五的老师医生累多少，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十点才能回来，一年到头休息过几天，为什么，为了我们自己。我们犯不上这样的日子，在农村里种地，开店，少受多少累……”

　　马小帅没说话，因为母亲的话句句是实，句句在他心口上割。他痛苦的，也正是这些“好”。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他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事情都记在心里，也正是这些好，让他每天在学校和家里时判若两人，在学校里，他说说笑笑，游戏人生；一回到家里，他感觉像下雨天，乌云密布，压得抬不起头来。
　　孙吟两眼含泪，强忍住没哭出来，说：“如果说真欠了你什么，就是你小升初，初升高的那两次，咱们家没钱给你上好学校。没钱给你摇号上一中，没三万块钱让你上三中。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多想拿钱给你上，可咱家实在拿不出来，我和你爸每天都责备自己……”
　　马建洲仰天叹气，没言语，眼圈却红了，红得屈辱不堪。
　　“可你别觉得你爸妈没能耐。”孙吟擦净面颊的泪痕，“你爸和我是一无所有来的这里，就靠着一个商店，辛辛苦苦多少年，老家盖好了房子，现在咱们也有住的地方，家里的哪件东西不是靠着我们双手挣来的。这个社会和你想得不一样，现在不是老一辈那时候。我和你爸只要稍微低下头，混得不知道比现在好多少，可咱们没有，咱们使不上这脸，就得受这罪！”

　　马小帅闷着头，依然没说话。
　　“咱们家当真是有钱人家，你怎么作我都不相管，你爱干嘛就干嘛，可咱们家不是，我和你爸总有不在的那天，等我们不在了，你靠什么养活自己？”孙吟叹气道，“就算学得你都用不上，你要得就是那张文凭。你是大学生，有文凭，有文化，人家到哪都会用你，你不是，人家连个机会都不给你，你不上学，靠什么养活自己？你现在在家吃住，有些事你想不到，一旦你独立了，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人不是靠精神活着的，你得吃饭，你得过日子……”

　　马小帅不吱声。
　　孙吟又接着说：“你要不上学，能干什么，回老家种地，要不就工厂出苦力。我们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想出苦力看人眼色才到城里来，难道你想回老家种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