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向来都是嗲声嗲气,她的梦想是做个老师,可你永远都想象不出来,那样嗲声嗲气的话怎么可以为人师表。她上网查到了我的诗歌,就和同学们说将来要是做一个诗人,随便写几句闷骚的话,就是大诗人了。有我这样一个人和她同一个寝室,她内心总不能好受到哪里去。
陈未和寝室其他的人怎么看我,我都不想去关心了。因为可以和她们在同一个寝室,在内心深处保持陌生人的境界就很不错了。
不过我关心过陈未一次,大概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她爸爸得了重病,要来长沙做手术。她成天在寝室里哭,眼睛都哭肿了,她家是我们寝室所有人中最穷的,所以她的初中和高中的校服,在大学里穿的次数也不少见。
她家里虽然穷,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贫穷意味着什么,她总是以为英语过了八级,在外面做个英语翻译员就是最好的出路。你可以看到,她成天要是在学习的话,百分百在学英语,除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她会为了挣一千多元钱的奖学金,背诵老师早就透露出来的答案,直到凌晨两点多。
正好陈未不但是寝室最穷的,也是长得最难看的,你根本没有办法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个看着顺眼的地方,两只小眼睛像刚刚被缝过针似的,眉毛又少又乱,皮肤黄里透黑,脸型也有扭曲的感觉,却说不上到底是那个地方被扭曲了,只能说整体上不和谐,只能看着她披着未受化学污染的长头发的背影,毕竟她身材还不算难看。
那次我破天荒地提议请她一起吃饭,她老是红着眼睛,说没心情吃饭,我就甩给她一袋蛋黄派,她就接受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力所能及做完一件让烦恼的人稍微舒心点的事情,我总是比那个苦恼的人感受到的快乐更多。
我并不想因此而和她产生什么友谊,她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忍受的。她每天的事情除了学英语,就是陪同学们逛街,在无聊的时候最喜欢传播别人的私事,而且往往是一五一十地描绘。
你也许会觉得她传播的那些事情没有一点儿意义,但在她看来,那就她的存在的方式,是她获得快感的方式。她无法长时间一个人呆着沉默下去,只好说别人的闲话,照镜子,打扫卫生,洗衣服,吃零食等等。
我在操场上转了两三圈,大哭一场后,我总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不应该这么快就离开学校,我不应该这么快就去流浪。你已经知道了,面对当下的危险,无论我做过多大的冒险的决心,最后我总是会本能地去避免。
日期:2013-09-18 19:51:04
那么,我现在是要去找主任说理吗?我在哪里呢?周围的景物好像都不是我过去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了,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难道刚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已经进行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吗?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吗?是屈辱地无偿地接受任何条件,只要主任一句话,让我留下来?还是毫无顾忌地,哪怕明天就要流落街头,我也绝对不在他们面前低头?
你一定很奇怪,觉得我已经长这么大了,为何离开学校就得流落街头呢?你肯定会觉得,就算是一个小学刚毕业的人来到社会上,也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像我这样,这么热爱生活,喜欢自由的人,怎么可能会活不下去呢?
可正是因为这样,物极必反。所以,我首先得和你说说,被学校开除后,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让家里人和乡里人知道,毕竟我是村里面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毕竟我是唯一可以解除他们身上贫穷的诅咒的人,毕竟我是他们结束被宰割的生活的唯一出路。
“梦妹子毕业想干什么?”
“当官?当官好啊!有权就有钱。”
“当医生?当医生也好,有钱就有权。”
“当教师?教师最轻松了,妹子,要是你当上了,很快就有的福享了。”
“当大老板?大老板也好,在家有保姆,出门有司机,什么事情都不用考虑。”
“出国留学?那就三十岁了,不过也好,你看那些挣大钱的演员啊,都是三四十岁结婚的。”
每次在饭桌上,我爸都会这样像在念经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复述,就是不能受穷,又丢脸,连乡里人都瞧不起。可在这样的时刻,我从来都不抬头去看他们,也从来不回答类似的问题。
我妈也是这样,她总是喜欢在睡觉的时候,问我一些私事,比如问我有没有交男朋友啊,男朋友家到底有没有钱,毕业后能不能帮我搞到一份好工作。
我从来没有叫过妈妈,也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妈妈是一个太甜美的名词,而我从来没有享受到那样的幸福,所以在接下来叙述的时候,我还是不会习惯总是说我妈怎么样怎么样了,就用代名词“她”来代替吧。
她生我的时候,就想抛弃我,要是那时候打胎的技术成熟了,提前知道自己怀的是男性还是女性,我肯定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有很多人证实过,当初她是怎样把我送出去,又是怎样被人家送回来,然后又送来送去,就像送瘟神一样,终于没有人要我,我又回到了这个家。自从我知道这个事实后,我总是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更何况,对于贫穷的日子,任何一个人都是多余的。
自我有意识以来,我从来都是跟着奶奶过活的,爸妈每年从外地打工回来,呆上那么十天半个月,每次回家的时候,他们都会闹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那一次真正地幸福地过上哪怕一个年头,不是爷爷和爸爸借钱赌博,被人家在大年三十追债,就是妈妈哭着要离婚,要离家出走,印象中她还真的离家出走过一两次,还在木楼板上寻死觅活,还老是摆着一张青灰色的脸,对着衣冠不整的我们,气急败坏地说:
“讨饭去吧,你们每个人只准在家里提一个蛇皮袋,一个破碗,什么都不准拿!活下来是你们的命运,死了也没人可怜你们!”
那时候,虽然我心里明白那只是她一时的气话,不过我倒真想做个拾荒者,只是一直担心给家里人丢脸。
曾经有段时间,我对邻居家的沟渠里面的一个废弃的玩具盒很感兴趣,注意它好久了,就是没敢捡到手上。我还知道,哪些是别人专门扔垃圾,扔旧衣服、旧家具的地方,可是我越是想去碰它们,就越是动不了手。
她总是忘不了有一次收到的那份期末成绩通知书,总是拿这个来挖苦我,说道:“就凭你那点成绩?还想考研?还想出国?还想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别笑掉人家大牙了!”
要是我们刚刚隔了一年半载没见面,一回到家,她恨不得一眼就把我看透了,她心里想什么,谁也无法阻止。
可是,她不是那种说话很注意分寸的人,甚至不惜用一个商人的眼光来打量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会说:“很久不见了啊,皮肤也白了,竟不像我们自家的人了,这眉毛是怎么回事?画成那个样子,刚刚相亲回来的吧?怎么也没带个有房有车的女婿回来?脚上的皮鞋是谁送的?你身上这个背包多少钱啊?样样我看着都稀罕,是从外国回来的吧!听你姐说,你在外面交了不少好运,怎么一直不打电话来,告诉我们最近写文章挣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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