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10-15 16:50:23
　　董汋约驱车来到幼稚园，却没有马上下车，而是隔着窗，寻到小萌身影，凝视，冥思。
　　她并不知道，当年姚子涵也曾一式一样踌躇若此。
　　不为别的，只因为打开车门跨向那个人的每一步，都将改变那个人的一生命运。
　　终于她下车，朝小萌招手。
　　这一次小萌直接跑了出来，扑向美丽阿姨的怀抱。
　　董汋约同跟出来的老师解释几句，向老师展示领养书，这才把小萌带到车上。
　　小萌很静，却爱笑，这一点，应该得益于生母。看见满车礼物，没有尖叫，只是笑，嘴角弯成漂亮弧线。
　　董汋约让她自己挑出一套衣服，为她梳顺长发，扎一个整洁的马尾。

　　小萌挑的是一套海军蓝水手服，与董汋约品味相似得出奇，穿起来后果然格外雅致。
　　董汋约凝视她，笑道，“所以啊，你妈妈才会挑中与我同一班飞机，为着紧要关头把你交给我。”
　　小人儿不说话，只是笑。
　　董汋约打开车门，想要换到司机位上去开车，突然整个车身一抖。

　　坏了，要抛锚？不是吧？她诧异地看一看车，连火都没着，怎会抛锚？
　　她将信将疑，才刚想扭动钥匙，车身又抖了起来，这一次，抖得似通了电，十分怪异。
　　刚打开车门想看看蹊跷，脚踏上大地的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地震。
　　一阵冷汗自背上冒出来。
　　人到这个时候，反而脑筋很是清楚。董汋约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过了预警报道——如果有的话，也不知道地震级数何如，更不明白为何内陆也会有地震，只是凭常识判断，以刚才达到的纵波猛烈程度来看，等一下横波摧毁力会不小。
　　她重新关紧车门，抓牢方向盘，深呼吸一下，发动车子。
　　曾经学过的那些地震自救方式一条一条闪过脑海，与此同时，眼前景象似探索频道里灾难片那样，逐格逐格上映。
　　人们似仓鼠般从四面八方窜出来，隔着车窗也能清晰听到他们的尖叫声；老旧房屋似发了霉的蛋糕一块块往下掉，灰烟层层叠叠；车辆或停或疾走，不断发生擦碰。
　　董灼约知道事不宜迟，但仍努力控制紧张的情绪，缓缓将车开到一空旷平坦处；不过数十米，可是深恐撞人，亦恐为人所撞，手心都攥出汗来。
　　停好车，她扭头朝小萌笑一笑，“小萌怕不怕？”
　　小人儿似乎听懂了，伸出一个手指。
　　董汋约也伸出一根手指，和她指尖轻触。恰恰地震平静下来，两个人在静谧的车厢里，经由手指触碰后，仿佛掉入真空里一般。
　　一切都平静了，刚刚的地震似只是一个错觉而已。越是这般若无其事，情形越是诡异。董汋约为小萌系好安全带，又塞一只硕大的无尾熊绒毛玩具令她抱牢，以免她往前倾倒碰伤脑袋。
　　大约这样窒息了十数秒，真正的考验来了。
　　大地咆哮了，好像在地底有无数支枪同时鸣放，烟尘滚滚。
　　小汽车猛地跳起来，咯咯作响。董汋约整个人扑到小萌身上，紧紧护住她的小小身躯。
　　车子变成一只烈马，不停地抽搐跳跃，董汋约时而碰到后视镜，时而碰到前风挡，心中默念一百遍上帝耶稣，只希望快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试炼。
　　小萌在她怀里，似一只柔软的小猫，不发一声。
　　董汋约脑中划过一幕又一幕记忆碎片。关于爸爸，关于妈妈，关于何坤，关于子涵，以及，关于林霜。念及那孤独的母亲，她心中剧痛，仿佛当日飞机上的守护，变作一种心灵的映照。
　　“小萌，”她也搞不清是在同怀里的孩子说，还是在同自己说，“不管今天我们活不活得成，请记住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终于，巨浪般的震感逐渐平复下来。
　　董汋约直起身，几乎不敢相信窗外的断壁残垣，就是半个多小时前的Paradise。原本像仓鼠一样的人群，如同之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样，又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再过多一刻，才隐约有哭喊声或近或远、此起彼伏地传来。
　　这就是了吧！这就是那个她们口中的“大麻烦”了吧。
　　董汋约和小萌所在之地，变成废墟中的一个孤岛。

　　日期：2013-10-16 16:39:33
　　放眼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一栋完好建筑。这时小萌忽然紧张，手指指向窗外，咿咿呀呀。
　　“小朋友——小朋友——”
　　董汋约一个激灵，望向幼稚园原本所在。屋顶已经消失了，只剩一排铸铁栏杆歪歪斜斜的杵着，如废弃建筑工地上的钢筋丛林。
　　没有人在附近走动，没有动物跑出来或跑进去。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董汋约抓过一瓶果奶，打开递给小萌，“嘴巴渴，肚子饿，就喝！”
　　小萌接过去，点点头。
　　这么乖，就是存心来世上好好做人的。

　　“乖乖等我。”
　　董汋约抚摸一下她的额角，下车。
　　奔向幼稚园的路上，她狠狠咒骂自己一气之下摔坏了手机。这要紧关头，该去哪里求救或知会朋友们呢？
　　来不及细想，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废墟，扬声大叫，“有人吗？有人听见我吗？”

　　没有回音。一片死寂。
　　董汋约扒开几块石棉瓦，从铸铁栏杆扭开的大豁口中钻进曾经的院子。
　　曾经是门的地方已经堆满了砖瓦，面目全非。
　　她尽可能趴近，继续大叫，“有人吗？”
　　仍然没有回音。
　　半晌后，一把稚嫩嗓音“哇”一声大哭起来，近在咫尺。
　　而后，哭声越来越多，响成一片。
　　董汋约心急如焚，顺手抄过地上一块木板，努力清除障碍物。待得渐渐露出门洞，她才发现整个破屋已经塌陷并且仍在继续。所有孩子被迫挤作一堆，蜷缩在一面还算牢靠的墙角里。

　　但要短时间内把垃圾消除得更干净也不可能了。
　　董汋约凑近门洞，“不要哭了，有阿姨在！你们里面最大的是谁？”
　　有一个六岁上下的小男孩爬过来，仰面看她，小面孔上灰尘和着泪痕变作一道道黑迹。
　　“我。”他惊恐未定，边回答边抽泣。
　　董汋约伸手给他，“来，抓住！”
　　这上下，思维格外清晰。她要先救他，然后自己跳进去，把更小的小人儿们一个一个递上来。时间也许够，也许不够，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小男孩得救后，董汋约认真地对他说，“现在阿姨下去救其他小朋友，我递上来两个，你就左手右手各牵一个，带他们到那辆车上去，小萌在等你们，听懂了吗？”
　　小男孩拼命点头。
　　“听懂了？带过去两个，然后你回来，再带两个。听懂了吗？”
　　小男孩继续点头。
　　董汋约咬一咬牙，攀下门洞。
　　原来情形比她想象的更糟糕，似乎还有人在更深处啼哭。

　　董汋约抓住第一个小孩子，递上洞口。小小生命自她手中从黑暗传向光亮，变得很乖。
　　小男孩去送前两个小朋友时，她问余下的七八个小人儿，“有没有人受伤？”
　　十几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却没有回答。
　　“有没有人痛？”她换个问法。
　　有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子又哇一声哭出来，“痛——痛——”
　　董汋约为她检查，发现小女孩右腿疑似骨折。她就近翻找到木片，以及好像曾是窗帘的破布，为小女孩做一个最简单的固定。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懂医。
　　三数分钟上下，小男孩听话地回来了。

　　董汋约托起受伤的小女孩，“她不能走，要用背的，先送她吧，小英雄！”
　　男孩子听懂了她的夸奖，小小脸孔上惊恐尽去，换作无比的英勇。
　　这样往复三四次，所有视线范围内的孩子悉数得救。最后一趟董汋约同小男孩说，“这次去车上，不用回来了。车上有吃的穿的，你是大哥哥，要照顾大家；还有，叫大家不要乱跑，明白吗？”
　　小男孩点点头，牵住两个小朋友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