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一切都在康帅的计划中,再过一个月多月就能按期结束了。
临近中午,康帅正悬在半空中绑着二楼的一个阳台。设想一下:如果康帅正赤膊,一身健硕的肌肉上挂着汗珠,在烈日下晶莹发亮,那将是很可看的一幕……不过这只能是设设想,在这种温度,这种工作环境中,无论穿得多么少,汗水都不会少,而在这种剧烈的艳阳高照下,人们都会尽可能少地让皮肤裸露在外,有一件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要比皮肉直接遭受骄阳的烤灼好多了。
弄完这个阳台就要吃饭了。工地上的人都在做些收尾的活。这个时候王业美总是最忙的。她要收好几个人的尾,被好多人驱使,还要经常被同乡们“骂着玩儿”。康帅一点也看不出她舅舅对她的照顾,反倒属他驱使、责骂得最凶。她还是穿那件粉地白花、肥大的无袖衫,穿着条七八十年代的灰布裤子,一双蓝布鞋,右脚鞋帮上钉了快土黄色的补丁。
站在康帅的高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些谈笑风生,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与眼前这个汗流浃背的瘦小姑娘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康帅很同情王业美,看她受这样的累隐隐忍不住心疼。这种心疼来自亲切感和一种自作多情的同病相怜。康帅首先看她很顺眼,顺眼的就像是自己的老邻居;越瞅着顺眼他就越心疼,他就越能回想起自己刚出来闯世界时受的苦,然后跟王业美推己及人——他一个大男人当时都难受成那样,何况一个单薄的女孩儿!他总在试图对她予以保护,照顾,但却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都在一起工作大半个月了,而他们只正式接触过一次——王业美绑钢筋架绑错了,康帅纠正她。他俩有好多次距离很近,但康帅始终都没做过与她拉近距离的举动,大概是性格使然吧,注定了与异性接触会发怵,而且王业美也没显出不堪重负的姿态,让人感觉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地施以援手,感觉好像是“有预谋地跟女孩儿套近乎。”
工地的伙食是永远的噩梦。如果吃的饭没夹生,菜没变质,那就没有抱怨的理由了。至于吃的不好,那是应该的。工地伙食里出现的一定是时下最便宜的菜,而这个时节是最单一的,新鲜的蔬菜还不多,价格还偏高,那些破的,烂的,需要减价处理的残次的还不多,而冬储的白菜,萝卜,胡萝卜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土豆和洋葱。工地食谱上只剩下了一道菜:土豆炖洋葱。就算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一样会腻,更何况是在大锅里做出来的土豆洋葱!
伙食问题娄勇已经考虑到了,事先早就同工地附近的小饭店打好了招呼,让康帅到那去吃饭,记在他的账上。就算娄勇是真心实意地请,康帅也不能真心实意地吃。康帅有三分之一的饭记账,三分之一自己付钱,还有三分之一在工地吃。
其他工人虽然没有报销,可也都会隔三差五地出去改善一下。这家店老板有点头脑,为了吸引工人把菜价订得偏低,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让工人们不会吃两顿就心疼的受不了。从来没出去吃过饭的人不超过百分之二,由两对节俭的夫妻和王业美组成。
王业美的舅舅黄长喜很喜欢喝酒,经常邀上几个同乡一起出去吃饭,却一次也没带上王业美,也没给她带回过一点菜。这倒也正常——民工们吃饭是不会奢侈到打包的地步的。康帅打听过,黄长喜的确是王业美的亲舅舅,这让康帅非常想不通:亲舅舅怎么会这么对自己的外甥女儿?这也是康帅同情王业美的原因之一。
王业美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康帅可怜,最让他怜惜的原因是她被舅舅和长辈们那么数落,那么驱使,却从没有过抱怨,即使是这样她还依然卖力地为他们洗着衣服;每天每顿都吃着工地里的饭菜,还能吃得那么香!
不过今天中午王业美吃得一点都不香。她好像一点都没吃,一直在愁眉苦脸地对着桌子发呆。很明显她不舒服,估计是天气太热,中暑了。可除了康帅以外似乎没人注意到王业美如此明显地变化。从发现这一点之后康帅就一直在希望她能跟自己舅舅说说给自己请个假歇一下午。
但王业美没听康帅的,下午开工后康帅又看见她跑上跑下的身影,只是脚步明显沉重迟缓了。康帅开始在心里暗暗着急,生怕她会栽倒在那些像捕兽陷阱里的木刺一样裸露在外的钢筋上。
王业美已经偷偷吐过两次了,头晕得感觉整个身体都快飞起来了,眼前的景物时不时地晃动变形。她是真的很希望舅舅能发觉自己的不舒服,她早就不故意掩饰了,就算是被数落一通然后让她去休息也是她愿意的,可舅舅还是没发现。最近跟她一起干活的叔叔伯伯们都在埋怨她干得少,干得慢,舅舅也因此很不满,已经骂她不止一次了,所以王业美不敢主动说自己的状况,只能尽力完成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王业美感觉自己就像株刚发芽的小白菜,暴露在烈日下一段时间就要打蔫死掉了。所以在努力地打完了一组架之后,她本能地想到下层的阴凉里去躲着。可王业美刚转身走出去两步半,就听着了舅舅厌恶地训斥:“你上哪去?这么大丫头了怎么不长记性呢!跟你说什么没记住啊?本来干得就慢,你就不会有点眼力价儿啊?多干点儿能累出痨病啊?小小岁数怎么那么惜力气呢!因为啥来的不知道么?挺大人了一天也不知道都寻思什么玩意呢!……”
王业美没办法,马上转身走回舅舅跟前,问:“舅,干啥?”
“嘎哈?”黄长喜对外甥女的问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嘎哈?没看我打架子呢么?把着点儿!”
王业美在舅舅对面蹲下身子,按着已经排好了的钢筋,以便让舅舅固定。一股心酸从王业美心里流出来,冲到她鼻子眼睛里,把眼泪挤到眼眶里转了若干圈。王业美现在配得上大哭一场,可她却自残似的硬生生地把眼泪剿杀在了眼睛里。
头上的骄阳烤着,脚下的水泥楼板烘着,一阵阵热浪让人心焦。与王业美同组的徐庆有点受不了了,看手头没什么活,躲到下层阴凉里喝水乘凉去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康帅在心里叫喊。他就在王业美的侧后方,他能清楚地看见王业美的一张斜四十度的挂着汗珠热得通红的痛苦的脸。康帅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站起来千万得慢点儿,起快了肯定迷糊晕倒。
而这次王业美还是没听康帅的话。当黄长喜冷冷地说了声:“好了,起来吧!”之后,王业美僵硬地站起身。不出康帅所料,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晃了两下,手还没来得及去捂额头便倒身栽了下去。康帅在后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可也无济于事,王业美就像棵被砍伐的树一样倒了下去。
经康帅这么一喊,楼顶上所有的工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康帅忙放下手里的活朝王业美奔了过去,而这时的她已经双手撑地坐了起来。
“你睡着啦?精神头儿那么不够使唤呢!”黄长喜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先给王业美定了性。
日期:2011-4-13 10:52:00
(2)
康帅对黄长喜的冷酷感到莫名的气愤,很强硬地说:“中暑了没看出来么?”说着用眼神死盯了黄长喜一眼,盯得他低了头,生硬地问王业美:“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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