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再次剧烈震动起来。程琪、鲁大个和龙长安慌乱中双手像要抓住空气一样挥舞了几下,又互相抓扯,然后拥抱在一起,但抖动不已的地面使他们仍然无法站立,他们的身子前倾后仰,东倒西歪,三人只得死死地抓住对方的膀子。一群惊慌失措的女生和一些长得白嫩嫩的男生,在猝不及防中纷纷倒了下去,摔得龇牙咧嘴,嗷嗷乱叫,几个抱在一起的女生,也摔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但他们不敢就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得赶快站起来,但他们意识到要从晃动的地上站起来,就跟在一艘被滔天巨浪掀动着的船上一样,根本无法稳定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同伴的手或衣服,瞅个机会,爬起来。尽管每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惊恐中,无以关注别的人事,但见旁人摔倒在地的可笑可怜模样,也让性格开朗的鲁大个和几个女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为了不至于惹得别人的反感和唾骂,鲁大个赶紧把脸鼻埋在双臂之间,结果还是忍不住扑哧了一声笑了出来,那股强烈的气息将鼻涕也带了出来,喷在手上和地上。
时下,整个校园都被一团团冲天而起的巨型灰尘包围。多年以后,经历过那场灾难的师范大学的幸存者,脑子里一定会萦绕着这样的画面:一些人在灰尘中飞快地奔跑着,企图迅速脱离危险区域,有的人找准了方向,冲向开阔地,然后惊恐万状地望着四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更多的人,则像一股汹涌的洪水一样,从教学区通往学生区的那两条坡道上,一泻千里般,猛冲到了运动场,同先前的人流汇合在一起,将运动场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们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灰尘;有时,急于冲出运动场的人,与黑压压冲进运动场的人交汇在一起,互不相让,互相推搡,甚至破口大骂,一度还出现了踩踏现象,幸运的是,倒在地上的,立即又爬了起来,朝前猛冲,没有倒的,即使被别人推得跌跌撞撞的,但还是能稳住不倒下去,跟随大部队朝前跑;但更多的是由于过度恐惧而乱了分寸的人,他们在灰土泥尘中如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误打误撞地跑到了一幢幢即将倒塌的楼房边上,结果他们不是突然在认识或不认识他们的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于移动的废墟之中,就是被又一轮震动而坍塌的建筑物悉数淹没;如果要到后勤中心和教工宿舍区,还要经过几道坡度很小的斜坡,若在平常时节,即使骑自行车,使劲蹬几脚就可以轻易上坡去,但在地动楼塌的时候,一些碎石块或其他碎裂的固体物质,从坡上朝坡下急速滚落,一些在坡下或道路两侧躲避或跑动的人,就被撞倒,砸中,非死即伤;刚建造不久的学生活动中心,位于运动场正面,时下以一种悲壮、无可奈何、笨拙、决绝的方式,轻微的几番摇动后,突然静止下去,运动场上的人清楚地看见最高层,也就是第六层的过道上,一群学生朝楼下奔跑的身影,人们以为他们已经安全了,却只见这幢崭新的大楼,突然发出几声怪叫,要将人们的目光全部从眼睛里揪出来,斩断一样,以瘫痪似的造型倒了下去!人们看见在它在即将坍塌前,一个男生从六楼纵身跃下,就在那时,它倒了,垮塌而下的废墟和尘土将那男生掩埋了,自然,所有在学生活动中心活动的学生无一幸免。
(未完待续)
日期:2012-11-23 16:15:55
第三卷 第四章
救命的声音,哭泣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声音,以及无数听不清楚的、但是是人发出的尖厉的声音,同房屋摇晃和倒塌的声音杂在一起。
“看!那边!”
顺着喊话人所指,大家一齐朝城中心的方向看去。他们熟悉或不熟悉、喜欢或厌恶的这座城市,也在地震的袭击范围之内,那几幢平时能看到的接近美国的摩天大楼的现代化巨楼,顷刻间成为废墟,它们的色彩、高度、质地、风格和美丑,转眼之间就成了记忆。在穷人的眼里,它们的消亡,可以带给他们一点安慰,但不是乐趣。地震降临之时,世界上就没有穷人和富人、官僚和百姓的区分了。老天爷在惩罚人类的时候,才拿出了一丝平等,但终因这些惩罚缺乏仁慈、和善和正义,即使在平时遭受不公平不公正待遇的穷人,也只能用仇恨和咒骂来还击这些惩罚,当然,富人和官僚,他们仇视和憎恶这些惩罚的强度,远远强于穷人,因为他们的损失,至少在物质上的损失,是穷人永远无法想象的。或许,也只有在生死攸关或死亡后,一切有所分别的人,才能坐在或躺在一起,说说话,拥抱拥抱,安慰安慰,等等,即使是恶棍和好人、君子和小人、上层人和下人。人们以为好人去天堂,坏人下地狱的愿望,也仅仅是愿望而已。
“我办不到,办不到,”一个女生突然哭叫起来。循声而去,程琪看到一个娇小的女生,扑在一个男生的怀里,“怎么办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要我怎么冷静?我办不到,办不到……”
那男生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地安慰女生。或许就是他毫无拯救意义的“亲爱的,没关系,不是有我吗?你冷静一点,这是地震,每个人都在遭殃,但很快就会过去的,听话,啊,听话,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控制住情绪”的话,使那个已经绝望到了极点的女生大哭不止,那男生也就更加焦躁不已,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四肢哆嗦。
这一哭让旁边的女生都跟着哭了起来,慢慢地,感染了球场里更多的女生。于是哭声与嘈杂声交汇在运动场。一些文弱男生也忍不住轻声抽泣。没有出声的人,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程琪眼中的大学即使还匍匐或瘫倒在它固有的地盘上,想极力保持着大学的韵味和特质,但它显然已是面目全非了。灰尘烟雾异常持久地横亘在空中。一些树木高高挺拔着。也有一座建筑物在灰尘中露出它朦胧但强硬、安然的姿态,但作为一个整体,一所大学,一块由知识、文明、自由、良知、青春和梦想构成的地界,它到底还是不存在了,被时间砸碎了,被大自然的力量击败了,被意识之外的灾难拆解了。
程琪突然想起他那个亲爱的写作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死亡,连同一切被称为毁灭的现象,都是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完成的。只有心灵的死亡,需要漫长的过程。但在心死和物质上的死亡联结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真正的毁灭,也可以说是形而上的死亡。”
那座没有被地震击败的建筑物就是图书馆。后来的日子里,程琪和鲁大个龙长安经常穿过那片被裂缝割裂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草坪,喷水池,一条曲折的鹅卵石铺的幽径,再从教学一楼二楼外面的梧桐树洞下穿过,都要来到图书馆正门前,伫立良久。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看到图书馆高大的后墙,除了墙上的一些细小裂痕之外,它完好无损,而它旁边的矮小建筑,比如荷花池旁边的小亭子,邮亭,地方文化研究中心两层的平房,音乐系老气横秋的琴房和四五十年代的老房子,全都倒塌了。地震前,有人以为它们完全可以媲美贫民窟,有碍观瞻,便向学校提出建议,废除它们,在原有地址上建造新的琴房和本地区文化研究中心,但没有获得批准。如今,地震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乃至很多人震后路过,都以为那是堆放垃圾的地方。只有那些在琴房里练过琴,将青春的一部分留在那些简易的桌子和凳子上的人,震后路过那里,都会停下脚步,在废墟边注视良久,企图找到当初留下青春味道和回忆的准确方位,但那完全是徒劳,他们只好叹息一声,默默地流下泪水,慢慢转身离去。当落日的余晖落在废墟上面,一条看起来消瘦无比的小狗在废墟一个角落静静地趴着。荒草从废墟缝隙中长出来,就没有人再去关注它们。月光下,有人从那里路过,听到一丝呜咽,或者风吹树木的声音,会吓得落荒而逃。只有图书馆冷峻傲然的身影使它四周的废墟和被废墟掩埋的生命获得了慰藉,无数人事从书中跳出来,成为人类苦难的一部分,与废墟中的过去、废墟下的幽灵汇集在一起,为后来者提供新的素材和契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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