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灏铭又是一惊！从刚才的山重水复，到现在刹那间的柳暗花明，他不禁喜出望外。这样的结算方式，对出口商来说是梦寐以求，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一种付款方式了。但这一切，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来得同样地让钟灏铭始料不及，觉得不可思议！
　　多年以来，凭着自幼临池悬腕的书法功底，钟灏铭写字就像沙场秋点兵一样地运畴帷幄，指挥若定，但这一刻，他签字时居然一时间手臂不听使唤。轮到巴沙签字时，他手指也同样地发抖，尽管他的英文签名，本来就是笔走龙蛇。
　　巴沙说：“将你的账号给我吧，我一回到荷兰，就将款打到你的账号上来。”钟灏铭说不，款要打到公司的账号，公对私打不了款；再说，自己作为业务员，也不能私自收受客户打来的业务款项。巴沙点头，赞赏地一笑。

　　钟灏铭就拿出预先打印好的公司银行资料，作为合同的附件，用骑缝章盖好。同时叮嘱巴沙说，进行电汇付款时，一定要核对好三方面的内容：公司英文名称、账号和开户银行名称，否则款收不到，会退回去，双方的银行手续费就又白给了。巴沙说没问题。
　　钟灏铭再检查了一下，签好的合同正本包括一式两份，钟灏铭和巴沙各执一份。
　　最后，两人站起来。血液在钟灏铭体内加速流动，他紧紧地握着巴沙的大手。
　　日期：2013-09-13 09:15:43
　　7、母与子
　　在20世纪70年代的南方隆冬，周日傍晚，残阳斜照粤西城边村。在村东头，一条五米宽的公路自那务公社蜿蜒通往广西陆川。在靠近公路的一幢座北向南的泥瓦房院子内，五间房子一字排开，围墙内筑的水井可用水泵打水。厨房内，一位妇人正在煮饭，她用柴火将水煮沸，然后将由自家菜地里采摘回来的翠绿的蕹菜放下锅。少顷，等煮熟时，用筷子捞起，放在一个大盆子里晾开，再拢过来抓起，双手像拧衣服一样将蕹菜的水分拧干，接着将这一团一团的蕹菜放在一个白色的大碗里，用筷子将其打散。然后将预先用盐巴、大蒜、酱油和花生油一起煎好的调料沁入蕹菜，随即香味飘出，她就朝外喊：“灏铭，该吃晚饭了！”

　　“知道了，阿婶。”钟灏铭回答。在这一带，历史上习惯将母亲称作“阿婶”。然后他放好装满书籍的大行李袋，走进厨房，问：“爸、哥和姐还没回家？”
　　“你爸到山里面行医没回，哥姐在地里种蕃薯。”母亲说着，忽然问：“你眼角怎么有血丝？”“是吗？”钟灏铭听着，就走到炉灶前，弯腰揭开一个大铁锅的木盖——这是一锅粥，作为家里晚饭之用。由于粮食不足，家里常常只得煮粥。但粥里大米与清水的比例严重失调，米少水多，于是这粥面的清水就平静如镜，比家里日用的玻璃镜还清晰得多。于是很多时候， 他不顾母亲的嗔怪，总是将锅里的粥面当作了一面明镜来用。这时候，他用手扒开眼皮，从粥面上分明地看到自己的双眼里确有一些血丝，皆因昨夜他都想着，因为家里的农活帮不上忙而惭愧，所以辗转难眠。这时他就对母亲说：“没事，今晚我睡早一点，睡眠就补回来了。”“那就好。”母亲说，然后催促他：“快吃吧！你要走路到那务中学去的，8公里的路，要早点出发，别人多数是骑单车的。”

　　从由长岭小学毕业后，从初中到高中，钟灏铭一直都在那务中学就读。每个星期六下午，他放学回家，周日就在家里与父母兄姐一起度过，其余的六天都在学校里上学，也就住在校里的学生集体宿舍。那时候，学生们都梦想能拥有一辆自行车，不要说全国闻名的“凤凰”、“永久”牌，就算有一辆广州生产的双杠“红棉”牌自行车，虽然很重，也让人大喜过望。钟灏铭常常看到，那少部分拥有自行车的家境丰裕的同学们，特别是拥有“凤凰”牌车子的，每次从外面骑车回到学校，总是将那个铃声按得山响，生怕别的同学不知道他正骑着神车回来。很多时候，钟灏铭透过教室窗口，对那得意洋洋的场景是看在眼内，爱在心里，可这对钟灏铭只是南柯一梦。

　　钟灏铭吃完晚饭，就将一个塞满萝卜干的咖啡色大玻璃瓶放入行李袋，这原为父亲装存“大黄苏打”所用，钟灏铭尽管用开水烫了洗，洗了烫，如是五次，但瓶内还是充满浓浓的药味。在未来一星期的时间里，这一大瓶萝卜干，就是他一日三餐唯一而又是全部的菜肴了。他在学校的早餐，是一大碗白粥。每天晨曦之中，陆续跑步回来的各班级同学，拿着饭票，从学校饭堂里排队将粥买出来后，回到宿舍，掏出萝卜干，咬着咬着就吃完了一大碗粥。当然，也有用酸菜拌着白粥吃的。至于午餐和晚餐一样，都是用一个长方体状铝质饭盒，装好米，去到学校的大水井旁，用锑桶吊起了水，洗米，加水，然后按班级，分门别类地放到学校的大饭堂，和其他同学的大米一起进行烹蒸。下课后，饭就蒸熟了，那么，各班级同学认准自己的盒饭，端回到自己的宿舍，啃着萝卜干就又吃了开来。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这个傍晚，钟灏铭背着行李袋走出家门的时候，爸、哥和姐都还没回来，他就又是独自上路了。行李袋的确很重，装了他一个星期里整整六天的米、菜、书籍以及衣服杂物。太阳已经下山，天气更冷。母亲执意要送钟灏铭一程，他劝止不了，就和母亲一起上路。母子俩穿的都是黑偏蓝的厚笠衫裤和格衫，足蹬解放鞋。
　　向前走时，总会路遇乡亲。“这么冷，你又送阿铭上学了啊！”邻居二姑说。
　　“是哩。”母亲忙不迭地笑着回答。
　　“叮呤呤……”同班同学骑着自行车从身后过来，他的家离那务中学更远，不过他父母给他买了自行车。远远地，他就对钟灏铭打了招呼：“阿铭，等下学校见！”
　　钟灏铭忙回答是。望着同学骑车从旁边经过的身影，他多想坐上那自行车的后尾架！但他看到他车后尾架除了载着一大袋米之外，还有课本和作业簿，已然满载。何况，别人是不是同意载你，还是一个问号。可知在通常情况下，拥有自行车者，大都不愿搭载他人。然后，也有一些眼熟但属于其他班级的同学，骑着自行车从钟灏铭身边驰过。当然，还有一些是同样地走路的同学。
　　在这时候，母子俩前后远望，看看是否出现开往那务镇上的解放牌大卡车，钟灏铭就可蹭上去坐，可是没有，在风吹起泥沙的公路上，只有行人，以及个别自行车。不久，好不容易，身后倒响起了“突突”而来的手扶拖拉机声，但它的驾驶室坐满了三人，仿佛也在骄傲地宣布：他人不得再坐，而车后却是满载的一车红砖，更让人无插足之位。拖拉机过后，公路上扬起漫天尘埃，母子俩赶忙向路边侧身避过。看来没了顺风车，只能又是老老实实地走路了。

　　步行了五百米左右，是村头的一处大树林。钟灏铭对母亲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向前走得了。”母亲“哦”了一声，但她丝毫没有停步的迹象。天色逐渐暗了一些，两人又向前走了几十米。“你回去吧！天更冷了。”钟灏铭又说。“唔！”母亲回答，但依然前行。“我帮你背一会行李吧！”母亲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