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尔看着她们从盘子里夹起一片片烟熏肉和蔬菜叶，打开水族箱上方，放到餐盒中去。她盯着她们的举动，拍着箱子，引起她们注意后，用嘴型问她们，尤文什么时候过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那两位侍女交换了一下眼神，依旧缄默不语，手上动作加快。
　　门上一阵响动，尤文走了进来。弥赛尔开心地看着他，但当目光触碰到他脸上的冷漠时，那股喜悦很快转化为不安。
　　“你没想到，还会见到我吧？”尤文开始说话。那声音让她熟悉。但奇怪的是，语调和态度，却已经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如果声音也有颜色，那他的声音会是灰色的。
　　但在弥赛尔内心，见到他的快乐还是占据了上风，“不，虽然当我看到你中箭时，我很担心。后来他们说你堕海失踪，不会再回来了，但我相信一定会见到你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话。”尤文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眉毛、眼睛、耳朵，那张仿佛被抹去任何表情的脸上，似乎因为回忆而出现了些情绪。“不，我想第一次听你说话，应该是在科莫湖边，那时候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我的幻听。现在看来，应该是人鱼身的你在叫我。”
　　虽然眼前这个尤文略显陌生，但这番话却让弥赛尔倍感亲切。她浮上水面，用手把住顶端，带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着尤文。
　　尤文看进她眼中，“我当时那样相信你。只可惜，这些感情都是假的。”
　　弥赛尔怔了怔。
　　“刚才你告诉我的——就是当时你在斐迪船上的想法？就是你在斐迪身边时想的事情？”
　　尤文那张仿佛被抹去任何表情的脸上，眼底有暗涌。
　　即使弥赛尔再听不懂他话里的话，也看得懂他的表情。
　　他认为自己是斐迪的人，所以才会出现在斐迪的船上。
　　“我不是……”弥赛尔拍着箱子，想要跟他解释，却发现他的眼神空茫，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尤文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到底算什么？
　　日期：2014-06-28 11:26:35
　　海边。
　　夜风刮了起来，吹拂着斐迪的头发。他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沙砾上，沙砾细软温热。他嗅到海的气味。
　　他撑起身，发现自己在海岸边。抬头看去，远处是勃艮第帝国的宫殿群。
　　他回头看这灰蓝色的大海，那只海豚早已经不见踪影，眼前只有茫茫一片大海。他注视这夜色中起伏的海浪，心里突然对那小小的海洋生物萌生出感恩。这样的情绪，对于无情无爱的他来说，是首次。也是他首次跟这片维系着他一半血脉的大海，第一次有这样的情感。
　　但现实迅速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回忆起在拜占庭的一幕。想起沿途所见的那些诡异景象。心里产生了某种隐约的预期。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尤文的归来绝对不简单。
　　斐迪立起身子，拍落身上的细沙尘土，脱下被海水打湿了的外套。在夜色掩映中，朝宫殿方向走去。
　　在通往宫殿门前的广场大道门两旁，皇家警卫举起刺刀致敬，眼看着长长的马车队列进入，直至最后一匹高头大马通过后，才把刀放下来，然后将大门掩上。

　　那是卧病在床的老国王召来的侍卫队。
　　尽管老国王躺在床上，但是这些天来，他的寝宫中各人却忙碌得很。那是自从斐迪登基以来，这里从没有过的紧张气氛。女仆在过道里穿梭，警卫一会儿上楼梯，一会儿下楼梯，钥匙在过道上叮当响，等待迎接将来的侍卫队队长前来报到。老国王的寝宫花园里，火炬照得通亮，人们围着马匹奔跑，为它们套上笼头，备好鞍子，准备往外送书信——那是卧病在床的老国王，想要再次跟外界取得联系的表现。

　　老国王独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壁画上，上帝的指尖正与亚当相触，那是创造世界的一瞬。他想：上帝在造人之前，不孤独吗？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但是造了他们后，他们却忤逆他的意思。

　　就像斐迪一样。他的生命，是从他的精血中获得的，然而他却从自己的精血中遗传下来阴谋、野心与冷漠，成长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那都是因为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个怪物，是个娼妇……一个美丽的娼妇……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斐迪母亲的容颜。那样美的女子，淡金色长发披在身上。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海边，她的样子显得十分无辜，茫然无助，坐在沙滩上看向自己。他心念一动，将她带回宫中。
　　此后，他眼中再也没有过其他女人……
　　直到他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为止，直到他将她送上断头台为止，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对她是爱还是恨。

　　但是对于斐迪，那个生下来就不哭不闹，耳后有细微鱼鳞的儿子，他有深深的厌恶。也许因为他的皇后——尤文生母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也许因为他自小便不爱说话，只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洞察一切似的凝视你。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但这些都过去了。
　　他听说尤文回来了，他在拜占庭。而斐迪前往拜占庭“迎接”他。
　　他知道斐迪的意图。他知道，斐迪是不会将皇位拱手还给尤文的。他有他的图谋。但是，斐迪也忘记了我的存在……
　　老国王眨了眨眼睛，干枯的嘴角露出微笑。
　　尽管自己卧病在床，虚弱得无法走动。但是，只要斐迪一天没回来，我就是勃艮第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他要趁着这个时机，将侍卫队调动到自己身边，等斐迪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日期：2014-06-28 12:24:25
　　脚步声从走道上传来。太阳王听得出来，那是成年男子的脚步声，稳健有力。他猜想，那是侍卫队长要来了。又有点不满：为何仆人们不提前通报？
　　他将埋入枕头中的半边脸转过来，正要看看走入房中的人，那人却已走上前来，轻轻托住他后脑勺，为他调整枕头高度，好让他坐起身来。
　　老国王有点不满，因为这人的贸然行动，冒犯了他的尊严。正要开口斥责，却听那人压低声音：“父皇，你现在精神不错。”

　　那竟是斐迪的声音！
　　他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斐迪右手手上擎着枝型烛台，明灭的烛火投下光影，落在那张俊美冷漠的脸上。他左手为自己的父亲拉高被褥，低声问：“你在等人吗？真不好意思，那些侍卫队的人临时接到命令，也许来不了了。”
　　老国王只觉得一口气涌上心头，憋在咽喉里，吐不出来。他瞪着斐迪，嘴唇剧烈翕动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父皇，不打扰你休息了。”斐迪举着烛台，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还有，尤文已经不是以前的尤文了，他也许已经成为……比我还可怕的怪物。”
　　在斐迪走出太阳王的寝宫时，窗外传来马匹飞快奔驰的声音，然后是士兵的叫声。老国王想，那是快报送来的声音。但是现在，无论在勃艮第的国土上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