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想象,在某个清晨,在晨雾袅绕的泸溪河畔,一个女孩子伫立的背影后,是有点丧魂落魄的二舅。这个时候,一缕阳光,趴在二舅的头顶。一滴露水,卷缩在二舅的眼光中,成为一个游动的东西,这个亮点是一根引线,那后面是一个燃起来也许会轰然炸响的故事。
在外公的家族中,每一代人中都有那么个把子优秀的男人。但这些男人无一例外都是上清的匆匆过客,他们在上清以外的地方各自生根开花,或者各自凋零。二舅也是其中的一个。
二舅是外公家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上高小的第一天他便做了一件让全校师生大吃一惊的事,他将装满拉圾的木屉放在教室虚掩的门顶上,上课的钟声之后老师推门而进,接着一片尘土飞扬,满满一木屉的拉圾从天而降,洒了老师一个披头盖脸。但二舅却没有为此事受罚,因为大舅将这件事主功揽上了身。反正是第一天上课,他哥俩长得差不多,穿戴也一样,同学之间也大都互不相识,有人认了也就没再深究。外公并没有为这事重罚大舅,他觉得这种事八成是二舅所为,大舅不过是替人受过罢了。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外公不断发现,二舅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大都让人记忆深刻,外公不得不承认两个儿子离开后,他所能想起的差不多全是二舅做的顽皮事。
二舅在上高小时一直捣蛋不断,但他的成绩在班上也一直和大舅比肩,从来没有得过第三。因而他的顽皮往往被人宽容。直到高小快毕业时,他做了一件再次让全校师生震惊的事情。
据我妈说那时二舅班上有几个家里有钱的同学,其中就有上清最大的地主熊光海的小儿子。这几个人经常结伙欺负其他同学,二舅看不惯他们的作为,有一次下课后他将这几个人骗到镇外的一个山洞里,说洞里有稀奇好玩的事,等这几个人进洞后他就在洞口架了一堆火,不断地将烟扇进洞里。要不是大舅发现及时,这几个人就被二舅曛死在洞里了。
这件事让外公大伤脑筋,他带着二舅一家家上门道歉。虽说二舅要放火烧死人家,但大舅于这些人有救命之恩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这些人便没太难为外公。其中熊光海还请大舅二舅吃了一顿饭,他对外公说他已知道事情的起因,小小年纪便有侠义之胆,不易。
二舅在县城上中学时,还见过一次熊光海。那时二舅心血来潮,从小吃穿不愁他说是为了体验人民的疾苦,竟然去了县城的戏院门口和一批逃荒的乞丐混在一起当街行乞。那天熊光海去县城办事,在戏院门口被二舅用一只黑呼呼的破钵拦住了,二舅看见熊光海竟若无其事地说好心的人给一点吧。熊光海惊异地看着二舅说你怎么成了这样?你不是在中学读书吗?你家里没出什么事呵?你爹没给钱你吗?熊光海边问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洋塞到二舅的手里。“你是每个人都给这么多吗?”
二舅面不改色地看着熊光海说,“其实我家里给的钱足够我花的,但是他们的家里却没有钱给他们。”
二舅说着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乞丐。熊光海呆了呆,象是明白了二舅的话,“这样吧,这些钱给你的朋友们。”
熊光海说着伸手拍了拍二舅的肩膀,“你现在陪我去吃一顿饭吧。”
熊光海见二舅有点犹豫,哈哈一笑,“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二舅这才期期艾艾地跟着熊光海走了。
二舅在县城要饭的消息传到江家井,气得外公连夜赶到县城,给二舅一顿好训。但二舅的行为却得到了熊光海的赞叹,他说这孩子的行为非常人能懂,日后必成大器。要不是这以后不久二舅就上大学去了,再一年后便没了踪迹,熊光海楞要将小女儿嫁给二舅的事情就有可能实现。
日期:2009-07-09 09:02:23
十 三
花子的父亲叫青石。
在上清,几乎没有人知道青石的大名。把他叫青石,是因为他年青时,常剃个青铮铮的光头,有人说他的头光得象块青石。所以他就叫青石了。
青石也不是上清人,十岁那年,他和花子爷爷背个小包袱,在上清那条被风雨洗刷得油亮的青石街上转悠了一天之后,就在上清住下了。上清人问起他们看中了上清的什么?他们只是一笑,说他们太累了,再不愿走了。那年,青石还穿着开裆裤,拖着两条长鼻涕。
青石长大后,成了一个打鱼的好手。一张五根竹子结就的鸬鹚排在他手下耍得象是他的腿脚似的。可青石偏偏不以此为生,而是选上了木匠的行当。只是隔一些日子就驾着鸬鹚排,带着他的两只鸬鹚出去一回。但他归来时却常是两手空空的。流过上清的泸溪河,一河清澈见底的河水,养活了两岸诸多的打鱼人。看到过青石打鱼的人都说青石打鱼可神了。青石每每驾着鸬鹚排出去,总是信马由缰地在河面上滑着。得到几处河水缓劲处,便停往竹排,放下鸬鹚,自己则呆呆地蹲在排上,看着水面出神。不用多久,他的鸬鹚就会替他抓到一竹篓鱼。待到竹篓子一满,青石便提起竹篓。哗啦啦又把一篓子的鱼倒回河里。直看到那些惊惶失措的鱼儿散尽,才带着鸬鹚驾了排归来。难怪上清人说幸好青石的鸬鹚是吃素的,如果青石的鸬鹚是吃鱼的,那泸溪河两岸的打鱼人,恐怕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了。
青石的老婆,上清人叫她青石姆姆。
青石姆姆是大灾的那年,花子爷爷用一担谷子从一个要饭人手里换来的。那会儿青石约莫二十多岁了。青石姆姆还是一个精精瘦瘦的小女孩。青石姆姆嫁给青石后,呼地一下就胖了起来。胖得走路时手都快摆不动了。青石姆姆嫁给青石后,一直没有生育。有年冬天,一个下雪的夜里,青石和青石姆姆正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烤火。忽然他们听到门外有哭声。青石打开门,看到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正站在他门口哭着。这个小女孩披着一身的雪花,冻得不住地打抖。青石把她抱进屋里,点起了小油灯。这个小女孩就是花子。起先,青石和青石姆姆以为花子只是同大人走散了。可转眼年关过去了,正月、二月也过去了,也不见花子父母的面。后来青石和青石姆姆问花子:家在那里?父母是谁?可花子除了会说自己叫花子之外,其它就什么也不会说了。青石和青石姆姆叹了口气,就把花子留下了。倒是花子身上,挂着一个出生年月日的小纸牌。预示着花子的父母其实是有意为之。
花子留下后,就管青石叫爹,管青石姆姆叫娘。花子很乖很听话。青石叫她不要到处乱走,她就不到外面乱走。青石和青石姆姆出门时,花子就跟着爷爷在家里。倘若花子爷爷这时也出了门。上清人就会看到花子坐在门栏上,睁着两点漆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青石街头走来走去的人们。每天青石做工回来,总要给花子带几块饼子,几颗糖什么的。而花子每天一见青石做工回来,便会远远地迈着两条小腿,跌跌撞撞地跑上去,一路脆脆地唤着:“爹,爹。”青石一见花子,就放下肩上的装着木匠家什的箱子,张开双手抱住跑得小脸通红的花子,用胡子拉碴的嘴扎扎花子嫩嫩的两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饼子或者糖。这时候的花子,在青石的怀里就乐得咯咯乱笑,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每天夜里,花子就由青石姆姆抱着,给花子唱:“一枝花开了,又一枝花开了。”
花子听着听着,也就奶声奶气地跟着唱:“一枝花开了,又一枝花开了。”有时候,青石也会抱着花子逗乐子:“花子是别人家的花子,过些日子你自己的爹娘就要来了,就要把你带去老远老远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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